沙叶新—-政治的归政治,戏剧的归戏剧

1976年,沙叶新37岁,身为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编剧,正当年富力强。粉碎“四人帮”后,他接连创作了两部剧作,《陈毅市长》和《假如我是真的》。按沙叶新自己的话说,《陈毅市长》表现“党的干部应该怎样”;《假如我是真的》表现“党的干部不应该怎样”。前者确立了他的剧作家地位;后者被认为“揭露社会疮疤”,引发了一场争鸣和停演风波。

之后,沙叶新做过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文化界名流,也遭遇过“清污”处理。现在,他作为公共知识分子,近年来写作关于政治文明的系列文章。

简要回顾沙叶新老师30年间的创作变迁,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在中国,政治和戏剧的关系。其实,也是所有的事情和政治的关系,比如经济,比如奥运火炬传递。

改革开放30年了,中国发生了很多巨大的变化,但是有一点始终没变,就是意识形态制度,特点是将一切泛政治化。政治的归政治,不是政治的也要归政治。

同样是上海的剧目,同样是传达民情、代言民意的创作,1978年的《于无声处》中了政治头彩,仅仅一年之后,《假如我是真的》被要求停演。两个戏都受到中央一级领导的直接关注。幸否?《于无声处》因为处在一次最重要的权力交接当口,直接成为意识形态武器;一年之差,事过境迁,权力更替已经完成,大局已定,《假如我是真的》注定要做意识形态牺牲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中国,戏剧的归不了戏剧。

1979年,《假如我是真的》中,骗子李小璋在法庭上说:“我错就错在是个假的(高干子弟),假如我是真的,那我所做的一切就都会是合法的。”1981年,《假如我是真的》遭到禁演,原因是这个戏“给共产党抹黑”。多年之后,沙叶新依然激情满怀:“事实上谁也不能给共产党抹黑;能够给共产党抹黑的,只有共产党自己。”

我知道,沙叶新后来有一出戏就因为政治因素,没有能够成功地在国外上演。1989年,沙叶新编剧、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孔子。耶稣。披头士列侬》受到德国世界戏剧节的邀请,准备7月1日在汉堡塔利亚剧院演出。因为后来的变故,中方所有成员未能成行。不过,7月1号,汉堡的塔利亚剧院居然照常演出了《孔子-耶稣-披头士列侬》。这是一场极不寻常的演出。舞台上搭好了上海人艺早就运去的布景,天幕上播放着上海人艺的演出录像,塔利亚剧院的两个演员站在舞台两边,用德语配合录像朗诵此剧的全部剧本。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有过与沙叶新老师相同的经历,也是参加世界戏剧节,也是在德国。1996年,德国慕尼黑的戏剧制作人汉历经几年的筹备,准备在慕尼黑举行一次中国主题的戏剧节,参演的有实验话剧院演出的《浮士德》、山东省京剧团的京剧等一批中国剧目。我的作品《医院》也在其中。所有戏剧的舞美道具都提前运去,那将是中国当代戏剧在欧洲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亮相。

但是,随着戏剧节临近,因为政治原因,中方决定所有剧团都不去参加。我的剧组因为之前要在德国参加另外一个戏剧节的演出,所以提前出境。我们和慕尼黑的汉先生一个航班,他手里拎着一个皮箱,里面全是机票,满脸无奈。

沙叶新老师说过:“政治考量的是权、利、谋,艺术遵循的是真、善、美。政治是多变的,艺术是永恒的。政治是血污的,艺术是清洁的。政治是不讲诚信的,艺术是恪守真实的。”

亚当。斯密也曾说过:“把商业与政治分开,奠定了自由经济的基础。”其实戏剧何尝不是?对于沙叶新这种深具知识分子的情怀、关注现实的立场和干预生活的激情的人,只要他的宗旨未变,结果只能离开戏剧,选择别的体裁。

沙叶新始终认为,对于一个戏剧作家来说,社会责任和艺术使命是连在一起的,不可分离。所以,沙叶新始终是痛苦的。他的痛苦是知识分子的痛苦,是思想的痛苦,是内心的痛苦,是面对现实的痛苦。

沙叶新坚持独立的知识分子立场,身为功成名就的剧作家,这几年,他却这样评价自己:“我现在可以说,我比较像一个知识分子了。啊,能说这句话,能给自己这样一个应该是很平常很平常的评价,是多么多么不容易呀!”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