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吴思

很多人读吴思先生的书,一是因为他的书故事讲得好,二是他的书讨论的是关乎中国历史及未来的大问题。

吴思先生的《潜规则》一书后几篇文章似乎与本书的主题无关。初看此书时,这部分的内容我都略过了。现在我才知道这最后几篇文章才是先生深思熟虑的心血之作,是先生的核心思想之所在。

先生研究历史,他发现历史的真相时,他是何感受呢?明清近七百年的历史,官僚对民众的压榨不知几何,那些为了正义而奋斗的英雄无不落得个悲惨的结局(见《出卖英雄》),相反那些作威作福的太监暴君以及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大都享福一生得以善终。那么历史究竟还有没有正义存在?我们常说“公道自在人心”,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中的歌词唱到“天地之间有杆称”,这当然是一把正义之称,我们人类长久以来的一个信念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历史现实向我们展示的是我们的社会几乎是毫无公正可言的。吴思先生在《血酬》的序言中说他认识到“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条规则时“感到了心脏的抽搐,全身随之变形”,先生对于历史的这种无奈是先当痛苦的。

所以先生就想解决这个问题,从《笑话天道》开始先生思考这个问题。统治者为了获得合法性而宣传自己代表天道,也就是说自己是公平正义的化身,这正是民众所冀望的!但这从来就不是真的,天道既然在天子手里,怎么解释那就是他的权力了!

再过来就是《造化的报应》了,这篇文章说中国人在失去对天道的信仰后遭到了报应。我们失去对天道的信仰后知道事实并不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于是中国人的公德普遍的下降了!公德下降是有报应的,只是这个报应不那么明显而已,吴思先生把它叫做“造化的报应”。这个报应就是,我们交更多的钱给政府让更多的警察来监督我们。

在《我们的人格理想》一文中谈了我们的人生价值观。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我对这种人格的选择乃是有着某种期待的!本文最后一节“公民人格与终极价值 ”就是要在中国建立起公民人格,如何建立?与终极价值挂钩!我们考诸各宗教我们就会发现他们都给我们提供了某种终极价值。本文第二节提到了“雷锋人格”,吴思书后还有一篇《探究雷锋》对“雷锋人格”做出了解释!吴思注意到:“雷锋记载下来的内心活动都有一个共同的模式:”我心想,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我立刻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由此吴思得出结论“在雷锋的日记中,我们可以发现他对共产党的感恩戴德之情,可以发现他对荣誉的珍视和向往,也可以发现他的敏感的同情心。这些因素都可以解释他的热情,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雷锋日记表达出来的最强烈的渴望,是做一个高尚完美的人,是追求生命的意义。”因为雷锋所相信的是:“如果你投身到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之中,成为一名完美的共产主义战士,你就会体验到最广大最深刻的幸福,你的生命就充满了意义,你就能克服个体生命的渺小和有限,进入不朽的无限境界,即使你死了,也死得重于泰山。”因此雷锋之所以如此,在某种程度上由于他的单纯,他的所见还太少!所以吴思说:“如果雷锋有机会继续走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没人能够断言。不过我相信,他会遇到许多困惑,比如他决心热爱的人民在他热心信奉的人民公社的土地上偷懒,他热爱的党组织竟会出现贪官污吏等等。同时我也相信他的眼界会像我们一样开阔许多。他会发现,关于人生根本问题的答案有很多种,从佛陀到耶稣,从孔子到毛泽东,人类的圣贤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答案,这种寻找至今仍在继续。”

最后一篇《理解迷信》算是对自己的研究做出了总结,“我们还没有建立一个能够保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人间制度。我们看惯了好人倒霉和恶人得势。这就是”迷信”生根开花结果的沃土。”说到底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中,人们却始终有着对“正义”“公平”这些价值的至高追求!迷信由此诞生,它并不因为我们所受教育程度的高低而有根本的变化,对于受过教育的人而言,他知道迷信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它至少给人的心灵以安慰。所以宗教虽然是“人民的鸦片”,但他却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它给人提供了终极价值的安慰。当然并非只有宗教有此功能,但总的来说这个功能主要是由宗教来承担的。

我们看吴思的著作,可以看到他文中对利害关系的精密计算,甚至他对自己要不要领“独立中文笔会”的奖也做了详细的利害计算。可以说吴思先生是个很彻底的功利主义者。按说,功利主义是很世俗化的是反对宗教迷信的,这在功利主义思想家穆勒那里表现的很清楚。但吴思他却将功利主义的分析延伸到形而上的层面,延伸到人间以外,这一点很让人意外。在天则经济研究所的演讲中面对盛洪等人说到的宗教、道德等精神层面的东西,吴思也把他们给包括进了功利主义当中,说这也是一种利害计算。

其实吴思的这种说法里面暗含了一个前提,那就是个人主义,价值的主观化。个人的偏好不同,导致个人对各种事物的价值判断也不同。因此,整个社会福利的最大化不能用集体主义来衡量,而是让个人自由地去追求他所想要的。这是典型的自由主义、功利主义的观点。吴思在天则的讲稿其实已经表了他的哲学理念。不知道哪一天吴思先生是否会出一本专谈他自己思想的这么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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