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怎样争论阎连科《风雅颂》

阎连科的《风雅颂》还没读过,说三道四应是评论大忌。但看到大家伙儿争论得火热又不得其所,就忍不住说几句凑一凑热闹。

批评者认为,小说借《风雅颂》之名“影射北京大学,诋毁高校人文传统,肆意将高校知识分子形象妖魔化”。一名网友更是表现激烈,他见北大被写得龌龊不堪,就“一个人跑到三角地,把书给烧了,我劝大家也去买了烧!爱北大的同学们都去买了烧,免得谬种流传,损害北大百年声誉!”(《我烧了阎连科的〈风雅颂〉!》)

但阎连科却大喊冤枉,当然,他的鸣冤叫屈中也柔中有刚:“如果硬说是我写了北京大学,北京大学有什么不可以让人写呢?又不是什么‘重大题材’,你们何苦呢?再说,写北京大学的不是我一个人,而且我仅仅是写了个‘清燕大学’,这不过是一个词语而已。仅仅因为是一个词语就如此大动肝火,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你们都是教授,都是博士,应该有些文学的胸怀。应该明白,小说的好坏,不在你写了哪里,或像是哪里,不像哪里。好与坏,应该从文学的本身去讨论。不然,就会有些可笑和幼稚。”(《阎连科访谈:〈风雅颂〉未妖魔化北大》)

这样的争论虽能赚取眼球,却显得有些小儿科。作家写小说,读者自动对号入座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我以为,只要作家选择的是小说文体,而非新闻、通讯、报告文学,读者便大可不必动其肝火,把小说里的事情当成自己家的事情。读小说若老惦记着对号入座,不仅累,而且容易遮蔽视线。一激动就焚书,也容易出事。万一焚书者被抓个现行,你说你冤不冤?

但这并不意味着阎连科的写作没有问题。三年前,阎连科写出个《为人民服务》,引起轩然大波,当时我就有一肚子话想说,却终于忍住。总觉得四年前,阎连科还有《受活》面世,当时评论界叫好者不乏其人,但我读了几下,却觉得是假模假式假招子。《受活》有“后记”,“后记”对现实主义大发其火,大叫其板。其核心意思是,现实主义与生活无关,与社会无关,与真实无关,而只与作家的内心和灵魂有关。似乎从此之后,阎连科的作品就有了许多美名:魔幻现实主义,荒诞现实主义,狂想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这里不宜展开。但我以为,既然你的写作还要和现实主义沾亲带故,就得遵循现实主义最基本的游戏规则,比如,细节是否经得起推敲,环境是否真实可信。批评者认为,阎连科对当今的大学生活缺少了解,“因为不懂,所以放肆”。如果此说成立,那《风雅颂》不管你写的是北京、南京还是东京、西京的大学,就都有了硬伤。不妨设想一下,假如狂想现实主义只剩下狂想,因而成了狂想主义,这作品还有看头吗?

大学也有大学的问题。我在大学里待了不少年头,对大学中的问题就尤为敏感,但到现在为止,还没见到能把大学写好的小说。前几年张者写过个《桃李》,便是以北大为背景的,但我觉得写得一般。大学中的许多问题当然需要认真反思,加以批判,但小说家的批判并非新闻记者的猎奇式报道,也不是道学家的愤怒声讨。明代画家顾凝远有一个观点:画家画画,只有做到“深情冷眼”,方能“求其幽意之所在而画之,生意出矣”。我想,作家写人状物,也是需要“深情冷眼”一把的。若深情不够,冷眼多多,弄不好作品就成了二五眼。当代中国,作家成堆,每年出版的作品也不计其数,但能掌握这条艺术辩证法原则的作家似不多见。所以我们总是读不到满意之作,也属正常。

无论《风雅颂》读后是否满意,我已决定去买一本。否则,提前预支了这些想法而不读作品,我就亏大发了。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