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胜利了。
当她在主项女子10米气步枪冲击首金和卫冕失败时,她流着眼泪说,四天后她还有另外一项比赛,她将用成绩证明自己。
而在她以690.3环破奥运会纪录的成绩摘取女子50米步枪三姿项目的金牌后,记者提问:”夺这枚金牌是不是经过四年的等待?”她再次流泪地说,不是四年,是四天,这四天太难熬了。
杜丽的四天,就像是从冰冷的地狱来到温暖的天堂,以至于她根本不想再落入记者引导式的访问套路,而是在坚硬的宏大话语的威压下,坚强地说出了自己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但这样的地狱与天堂都由看客手制。这样的压力与心碎都由观者造成。站在10米气步枪赛场上的杜丽不幸地被承载了太多不应该和不必要的期望与阐释。正如男子体操个人全能赛中解说认为杨威抽签抽到最后”就相当于把悬念留在最后”,如果杨威抽到的是中间,不知巧舌如簧的帮闲又将如何发言?如果像男子足球那样连上帝都会因为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看见中国队出线而哭泣的项目被安排为奥运会首金,不知横竖有理的喉舌们又将如何解读?
当任何事情都能被挪用来为强大与和谐做注解时,杜丽只是注解里可怜的省略号;庆幸的是,今天,她为证明自己而战,并且为自己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和一个惊艳的叹号。”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但卫冕失败而只获得银牌的朱启南,是否能同样幸运地获得足够多的喝彩叫好?因伤退赛的石智勇,是否能让热衷于阴谋论或孬种论的论者们想起他也曾经是一名应该永远值得我们尊敬的奥运会冠军?
遗憾的是,答案或许是否定的。至少在某些人眼中,看不到丢掉的北京首金毫无实际意义,只盯着杜丽射落的这枚”计划”外的金牌有可能将功补过地不致”计划”被打乱。至少在某些人心里,奥林匹克的非政治化只不过是虚饰形象的话语、应付门面的功夫、躲避批评的借口。至少在某些人口中,体育需要的似乎只是更快更高更强,而不包括坚强的神经、健全的心态、自由的坚持。
我们更应该警惕这些倾向:运动员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如果不能当上冠军,将有可能自责地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主事者不知道一个国家需要什么,如果不能获得冠军,将有可能自卑地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甚至连一个强大的国家都称不上;观众们不知道一种运动需要什么,如果不能见到自己心仪的选手获得冠军,将有可能自弃地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甚至连一种运动的快乐都配不上。
美国游泳运动员埃里克·尚托在男子蛙泳半决赛被淘汰后却赢得全场观众呐喊,只因为他在得知身患癌症后仍坚持选择推迟手术、参加北京奥运。”‘这不是感冒,这是癌症。’说完这话,他又跳进了水里,不一会儿探出头来大声说,’此时,游泳是让我忘记一切的良药。游泳对我来说,好像一次假期。'”美国仰泳名将佩尔索尔对此说:”埃里克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拥有的一切,他让我们明白,生命高于奥运,但梦想高于生命。”但当杜丽念叨着”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4年前的今天,在8月14日,我赢得了金牌,我希望这个日子可以为我带来好运”时,许多人已经确然不记得这个对一个人来说刻骨铭心的日子,许多人关心的只不过是中国增添了第19面金牌。在同一个梦想下,许许多多的个体与许许多多的梦想都不由自主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