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今日大陆杂文时评的人,大都难忘刘洪波。特别是近日海内外各大网站争相转载刘洪波的博客──《三任书记一任不如一任》、《与六四有关的歌曲和人物》(原题:《推荐狗狗搜索并引用一堆拉杂文字》)……,人们更是对刘洪波博客的“无限杂思”兴趣盎然,不少学府的“林姑娘”、“老妹子”也争先恐后地“凝眸”“染香”,将刘洪波博客当作快活大观园,在其中自立“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等“领事馆”,与“刘宝玉”同仇敌忾,同续“好了歌”,同居“秋爽斋”──以杂文时评俘虏众多女性粉丝,洪波可谓一马当先,风流倜傥。
“走进新时代”的“天沔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的文章风采,首先深深植根於其乡土文化传统.洪波的杂文时评,突出奇招是,反讽万千,“又奸又狡”,幽桑默槐,俚趣盎然。
洪波曾在一文中说“我的朋友,多是歪人”,言下之意,物以类聚,他亦“歪人”。何谓“歪人”?“歪人”即“苕货”。湖北有俚语尊“苕货”为心计精明者:“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三个汉川佬,比不过一个天沔苕。”天沔指的是湖北省天门县(今天门市)、沔阳县(今仙桃市)江汉平原一带。
刘洪波一九六六年出生於沔阳县一个乡村民办教师家里,十五岁上完高二即以高分考入武大图书馆系。他翻乱二十四史,说尽古今怪话,历次“清理精神污染”,他都“先有事,后无事”,“走出彼得堡”全身而退,当之无愧是一个“天沔苕”典范。
“天沔苕”如何“又奸又狡”?仅仅注意一下《与六四有关的歌曲和人物》就可感知。
身为一副省级党报《长江日报》的评论部主任,刘洪波深知“京奥”前夕,“六四”问题如何敏感,但热血所在(每年“六四”,洪波必身穿黑衣,且将自己博客颜色变黑),“十九周年忌日”让他不能自己,百感交集,遂全力调动“天沔苕”的“又奸又狡”,寻出一句《推荐狗狗搜索并引用一堆拉杂文字》为题──通过狗狗搜索出“六四”时期的动人歌曲名目,照单实录,不动声色地表达了一种沉郁的“六四”纪念。其中特别“又奸又狡”之处在於,借央视名主持人白岩松二○○六年在《读库》回忆“六四”时唱歌的文章破题,摆出一副“和尚摸得我也摸得”的阿Q模样。据说“有关部门”找他“喝茶”,面对上述刁民之辩,也只有不了了之。恶骂你一口,又可解释为“何骂之有”。
天沔穷山恶水历来盛产刁民。史上着名的“天沔苕”,除了生於沔城的元末农民义军首领陈友谅,还有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参加农民起义的晚唐着名诗人皮日休,皮日休讽刺疯皇帝的名句是“古之得天下者,以民心;今之得天下者,以民命!”鲁迅盛誉皮日休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乡风代代传。作为身在“体制内”的异端,今日刘洪波也大有“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传说有名校想请刘洪波去教授时评,希望刘洪波去弄一顶“博士帽”,以便符合眼下高校“尊重人才”的潜规则.洪波笑道,如今全国唯有某博导有权收“新闻评论博士”,此公三十年来从未写出一篇“说人话”的评论,更无一点真正的学术研究;若为了一顶“博士帽”去忍受此水货博导的愚弄,岂不是误导天下学子?“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真本科远胜水博导,此生谢绝“博士帽”!如此“又臭又硬”,堪称“走进新时代”的“天沔苕”。
棉里藏针留下思想的空间
二○○二年以来,每年都有机会与洪波邂逅,或“拍大胯,比狂笑”,或“品清茶,听心跳”。
说到自己的杂文风格,刘洪波说:“从一九九七年开始,我开始有意识去区分我跟其他人的杂文,追求杂文的思想表达是否有透彻性。但我又不太在语句方面去追求爆炸性。一般来讲,我写杂文,希望能够让人去顺着某一种思路自然地得到一个结论,而不是直接把自己的结论告诉大家。我很少直接站出来说某种东西不好。我这种杂文作法不排除有自我保护的生存策略,也基於媒体的现实,现在媒体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完全穿透性的批评,我很有怀疑。”
这并不意味着刘洪波否定有穿透力的言论,他解释道:“当然,你的杂文穿透力是很强的,焦国标的杂文穿透力也是很强的,你的穿透力可能是最强的,因为你的东西是穿透某种体制的,焦国标的东西是穿透某一种观点的,鄢烈山的杂文从表达上来讲使用体制内的语言形式。我呢,希望这个表达是对体制的某种意见,但是我也不是赤膊上阵,而是通过其它的方式来表达的。我不喜欢李敖的方式,我觉得李敖的方式有点把读者作为一个无知者。”
这似乎在遵循“不到顶点”的现代美学原则和中国古代的写意画法,留下空白,留下思维想象的空间,与读者共同合作,完成思想批评接力赛。刘洪波希望把自己最锋利的那一部分语言磨掉,他觉得磨损掉一部分锋利的语言有利於利用体制内的渠道去表达更多的东西,争取更多的表达机会。让“去锋利”与“穿透力”暗暗呼应,这可能是一种“体制内”接应“体制外”的战略。
幽默讽刺在农村从没有死亡过
我有一研究心得,当今中国农民子弟能成材的,不外三种农村家庭:一是农村的体制内权势者,如村党支书的孩子──有权势可藉;二是农村教师家庭──有文化可倚;三是“地富反坏右”家庭──哀兵必胜。刘洪波就出身沔阳农村民办教师家庭。他父亲刘昌明是教书先生,祖父是个地道的农民,曾祖父是个贩布、贩盐,搞些小生意的农村商人。
刘洪波回忆:父亲对他的影响比较多。父亲幽默,使他的文章常常有一种天然的反讽.
他说:“我们那个村子里有一些怪人,经常在一起聊天,我觉得这种幽默性、讽刺性的东西在农村是从没有死亡过的,一直都有,无论在多么严酷的条件下。当时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很特殊的人,叫“李咬脐”,他在我们村子里相当於农民领袖,反正他也不参加集体劳动,也没有人去管他,他就在那个地方每天怪话连篇;还有一个人,就是我们那个大队的大队会计;再有一个就是我们那个小学的校长.这是我父亲在我们村里的一个文化圈子,除了那个李咬脐之外,其他的在这个村子里都是有地位的人,一个是大队会计,一个是校长,一个是教导主任,他们之间的来往比较多。怪话就数李咬脐的多,其他的人是在一旁敲边鼓。我觉得那个圈子挺愉快的,那是一个乡下村级舆论圈子。那个时候,每天晚上大家都会集中到一个地方去乘凉,在我们村里一座新水泥桥,到那个桥上去乘凉,乘凉的时候,大家会聚集在一起放谈国是。那时“农业学大寨”,要建“大寨县”,我们那地方说“拼命苦战(一九)七六年,沔阳建成大寨县”,他们在桥上就说,“大寨活,慢慢磨。做快了,耐不活;做慢了,(生产)队长嚼;不快不慢最适合”。
这一信息说明,即使在文革那最专制的年代,有些乡下文化人也还有一小块自由言论阵地,这种文革时代的“村级文化圈子”,也许是当地有“子产不毁乡校”之古风.
虽然刚刚离婚了,洪波仍然感念前妻郭淑芸对他的激励。“有时候她会说一些杂文素材趣事给我听。她本身具有这种杂文家的素质,也写过一些很好的文章,在《长江日报》写过很漂亮的经济评论,她在人民大学毕业的时候毕业论文做的是鲁迅杂文。她是一个有理解力、有很高素养的现代女性。她能够让我摆脱一般的家庭对一个男人的那些要求,她会比较专注於我在杂文方面的发展和影响,她让我比较单纯一点.如果碰到另外一个女人,可能我不会有这样的发展。”
“杂文暴发户”之补记
有人称刘洪波是“杂文暴发户”,说他成功的原因在於:个子不高,长相平平,家庭贫困,备受社会压抑,积累了太多的自卑与不平,所以冷眼睥世,暗渡陈仓,发愤不负於任何人,常常连续在电脑前枯坐三十多小时.这话有道理,洪波“出身弱势”,世代无发言权,童年即在“乡村刁民文化圈”中学习“旁敲侧击”,农民的屈辱与反讽传统,现代民主思潮与文化科技,风云际会,终於使一个“刁嘴的人”成为中国“第六站杂文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洪波有趣,亦有憾──他类乎庄生,文章有理有趣,却有时“蔽於天而不知人”,论时事洞若观火,谈人性却盲人摸象。以至久浸“凝眸”,坠入离婚黑洞,成为自泡方便麵,自洗懒散衣的“自梳女”,健康保障骤滑,徒令父忧母急友惑。
自古天才爱离家,洪波亦难免俗。虽然“人无癖不可交”,高大全的正人君子最是可怕,我还是祈望,洪波能有法将“新人笑”与“旧人哭”和而谐之,另闢蹊径患一癖。
二○○八年八月七日於深圳早叫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