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去世,我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我们是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据说,因为我们的人口多,不要多久,我们的经济总量就有可能直追美国,然而,13亿人口的大国,却没有产生一位作家,像索尔仁尼琴那样,让整个世界对之肃然起敬;13亿人口的大国,也没有产生一个作家,像索尔仁尼琴那样,他的离去,让整个世界为之黯然神伤,为什么?回避这样的问题,去空谈什么中国当代文学的成就,岂不都成了扯淡!
如今,距离索尔仁尼琴辞世半个月,中国作家魏巍去世。作家是精神价值的创造者。如果允许讲实话,我不得不说,就给这个世界留下的精神价值而言,魏巍和索尔仁尼琴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说这样的话显得对魏老不恭,毕竟死者为尊;也显得不厚道,肯定会伤害魏老的家人还有那些真心喜爱魏老作品的读者的心,我不得不为我说的这句真话向魏老及其家人深深鞠躬——但我拒绝收回我说过的话。
中国的事情就是怪,我们不是缺少文学经典吗?那好办,我们可以把那些不够经典级别的东西奉为经典嘛,于是连《三国演义》、《水浒传》这样的湮灭人性的东西也就成了经典;连《西游记》那样的浮薄游戏之作也就成了经典,央视的“少儿频道”的“文学宝库”栏目还就用这样的“经典”对花季少年进行文学启蒙,简直是伤天害理!!几年前,韩剧开始涌入国内的时候,“有德”之士据说是“为青少年身心健康计”,对韩剧大加挞伐,他们是眼瞎了,看不到,跟我们那些堂而皇之的“经典”比起来,韩剧绝对是个好东西!
中国的事情怪也不怪,我们不是缺少生前万众敬仰,身后万民追思的大作家吗?这也是可以制造的。背后有别有用心的意识形态部门做推手,再加上中国媒体不负责任的肤浅与滥情,我们的民族就理所当然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善于制造“举世同悲”的集体表情的一个民族。几年前,冰心去世,当时有媒体说是“举国同悲,送别世纪老人”,中国惯于制造“集体表情”的幻象,这“举国同悲”,矫情得很,我不知道,一个人活了一百来岁后辞世,有什么好“悲”的!这次魏巍去世,有家门户网站打出的通栏标题更是吓人:“怀念魏巍,重温经典”。
自然,就像前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所说:“有些人我们离了他们便几乎无法生活。对于这些人,生活即便不能令其永生不死,也该让他们益寿延年,以便我们的肩上能够经常感受到他们那轻柔的手的抚摸。”巴乌斯托夫斯基是在谈到契科夫时说这番话的。契科夫当得起这样的评价,也当得起这样的怀念,还有托尔斯泰,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雨果……这个名单我们可以开得很绵长,然而即使我们把标准降得不能再降,这个名单里也无法写上魏巍的名字。作为一个人,魏巍当然是值得其亲友怀念的,但作为作家,我实在想不出我们应该怀念他的理由。
更可怕的是“重温经典”四字。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的经典不会是指魏巍的长篇小说《东方》,也不会是指魏巍歌颂红军长征的作品《地球上的红飘带》,而是指魏巍的最广为人知的作品《谁是最可爱的人》。然而,那是一篇什么样的“经典”呢?当年我作为一个少年初中生读了语文课本里的魏巍这篇“经典”,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作者为了表现志愿军战士的英勇无畏,特地写了这样一个细节:已经牺牲的志愿军战士的嘴里还紧咬着敌人的半边耳朵!正是这样的“经典”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仇恨的种子,从而让我们一步步地远离了爱与宽容;正是这样的“经典”在我们的灵魂里植下愚忠、狭隘的幼芽,从而让我们一步步地远离了理性,最终丧失了对历史的独立判断,成为专制的威权下匍匐的奴隶。
因此,如果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也能算是经典,那么,我的意见是:这样的“经典”,不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