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力阻开放沿海城市
一九八四年一月,胡耀邦刚刚平息邓力群的清污风波,邓小平到广东深圳、珠海,福建厦门三个特区视察,表示支持项南把厦门岛全部搞成特区.这是三年前胡耀邦送给邓小平的调查报告中早已提出的方案,邓小平当时未予理会。
三月,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召开进一步开放沿海港口城市会议,提出开放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上海、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北海等十四个沿海港口城市。中央政治局常委胡耀邦、邓小平、赵紫阳、李先念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唯独陈云拒绝参加,陈云还扬言他“绝不去特区”。邓小平在会上讲话,特别提到“请姚依林向陈云报告这次会议的决策”。
那次会上,胡耀邦再度关注开放上海。早在三年前讨论扩大厦门特区规模时,胡耀邦就主张开放上海,因为上海基础好,人才充足,历史上就有开放传统,开放上海可以有力推动全国改革开放。这次胡耀邦找代表上海来开会的阮崇武副市长谈了一上午,请他在会上讲一讲开放上海的构想。阮崇武中午打电话请示上海市委书记陈国栋,陈国栋说了一句话:“上海不为天下先”。阮崇武只好沉默不语.这就使上海的开放又拖后八年,到邓小平“九二南巡”才解决.
十四城市开放会议之后,胡耀邦主持起草十二届三中全会《关於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明确提出“进一步,贯彻执行对内搞活经济、对外实行开放的战略方针,加快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步伐”。虽然陈云集团通过他们控制的计委、纪委百般阻挠,一九八四年工农业总产值增长百分之十四点二,其中农业总产值增长百分之十九点五,远远超过陈云、姚依林的“保四争五”,也超过被他们批判“胡耀邦搞高指标、高速度”的百分之七。这就使陈云集团警觉到必须刹住地方上主动改革开放的巨大冲击力,尤其是沿海地区.陈云决定拿支持胡耀邦改革开放最有力、被誉为“全国改革开放排头兵”的广东、福建两省开刀。
一九八五年上半年,陈云亲自策划、部署中央纪委、中央计委、中央组织部派出调查组到福建、广东两省调查处理“违反纪律”、“违反计划”、“违反组织原则”的“大案、要案”。
大规模调查的结果,是查出福建普江地区晋江县涵口村一些个体专业户制造银耳沖剂的“福建假药案”和“广东汽车走私案”。
所谓“福建假药案”,是福建晋江地区一九八四年银耳大丰收,涵口村一些专业户小作坊把银耳加工成银耳沖剂,是一种营养食品。当地诊所医生有时在给病人用药时附带开给这种银耳沖剂。这样一桩区区小事,竟被陈云列为“大案、要案”。就因这个“福建晋江假药案”,不但免去对福建改革开放立了大功的项南省委书记一职,还给他一个“党内警告”处分!
所谓“汽车走私”案,是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调他的秘书雷宇到海南岛开发经济。因为缺乏资金,获得国务院总理赵紫阳批准,从海南进口一批汽车出售以筹措资金。当时中央各部都争着伸手向海南要汽车。雷宇将资金全部用於海南建设,政绩卓着,获得海南人民普遍肯定。陈云的调查组“上穷碧落下黄泉”,查不出雷宇一分一毫的浪费或贪污;陈云竟将汽车走私擅行定性为“大案、要案”,免去任仲夷省委书记和雷宇海南专员的职务。陈云及其手下专政派打手群的横暴恣肆,由此二案的制造可见一斑。
邓小平不久前才到过广东、福建,亲见这两省开放的努力和艰辛,明知陈云谋划除掉任仲夷、项南的用心,却不置一词.胡耀邦已被视为项南、任仲夷、雷宇等改革开放派的“后台”,感叹“日子难过”,下一步将轮到自己被“清算”了。
邓对胡猜忌日深逐步削胡权力
从周扬“人道主义与异化”一案开始,邓小平在政治上依靠胡乔木、邓力群发动“清除精神污染”;胡乔木、邓力群乘机挑拨胡耀邦与邓小平之间的政治分歧,上了不少“奏章”,意思是胡耀邦发表与邓小平“相反”的言论,是“企图在国内外树立自己的开明形象”;使胡耀邦在政治上失去邓小平的信任。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八日,邓小平单独找胡启立谈胡耀邦,指责“胡耀邦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问题上表现软弱;作为总书记,这方面的软弱是根本性的缺点”。
一九八五年七月十四日,邓小平又找胡启立和乔石两人谈话,再度责怪胡耀邦对反自由化软弱,批评胡耀邦与香港记者陆铿谈话“不得体,完全是迎合。”邓小平说:“陆铿的手法就是恭维胡耀邦,打着胡耀邦的旗帜,反对我们的内外政策”。
邓小平谈话中虽向胡启立表示“你同胡耀邦比较熟,可以随时注意提出你的意见和建议”,但实际是向胡耀邦周围的人“打招呼”,暗示对胡已失去政治上的信任。
一九八六年五月,邓小平当面“试探”胡耀邦,他说:“我、陈云、先念都全下,你要下就半下,不再当总书记,再当一届军委主席或国家主席”。胡耀邦信以为真,表示“由衷赞成”。邓小平居然对万里说:“胡耀邦为什么让我下?他是要取而代之!”
自一九八三至一九八六,邓小平对胡耀邦猜忌日深,总认为“胡耀邦在树立自己的开明形象”,唯恐在国内外胡耀邦的威望超越自己。虽然一九八三年曾阻止陈云集团倒胡(主要由於叶剑英坚持反对陈云做法),事实上邓小平已在逐步削去胡耀邦的权力:先把经济工作主导权从中央书记处转移到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把胡耀邦排除在外;后来又把政治体制改革交给赵紫阳的“政改办”,也把胡耀邦这个总书记排除出来。因为邓小平后期的“政治体制改革”,已经丧失“民主制度化法律化”的灵魂,只剩下“解决党如何领导、中央与地方关系、精简机构、提高效率”等一党专政下的“政治体制”,当然不能由“反自由化软弱”的胡耀邦插手。对於陈云集团翦除支持胡耀邦的地方和中央部门领导人,邓小平不是直接支持,就是间接默认,从未表示异议.所以叶剑英去世以后,胡耀邦在中央领导核心中处境日益孤立。叶剑英认为胡耀邦为人光明磊落、品质优异,生前对邓小平、陈云的不正派作法,深不以为然。
邓小平与胡耀邦的最后决裂
邓小平与胡耀邦的最后决裂,贯穿於胡耀邦主持起草“精神文明决议”的全过程。这是一场波云诡谲、异?迭起,交织着价值观分歧与权力冲突的複杂斗争。
如前所述,从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八日邓小平同胡启立个别谈话开始,已明白显示邓小平对胡耀邦的信任发生动摇.据胡启立说,他把邓小平谈话“原原本本报告胡耀邦,胡耀邦听了之后,没有向书记处其他同志谈一谈,徵求同志们的批评和帮助”。这表明胡耀邦因问心无愧而不以为意,继续做他应做之事。
胡提出各地不同的发展战略
在邓小平一方,虽对胡耀邦已生猜忌之心,但实际工作还不能没有他。从农村到城市,从经济到文化,从内政到外交,胡耀邦工作的勤奋努力和开创精神,人所共见。即使邓小平、陈云把胡耀邦排除出中央财政经济领导核心之外,胡耀邦仍坚持走遍全国,从沿海到边远艰困山区,通过深入调查研究,提出符合各地不同条件的发展战略。胡耀邦说:“过去决策上的主要失误,就是不看各地条件,全国以粮为纲,以钢为纲,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解放军,不只是强人之所难,而是强人之不可能。那些深山区,高寒区,森林区,荒原区,祖祖辈辈并不是靠种粮食解决温饱。他们的主要劳动对象是什么?你强迫他种粮食,不让他开矿、搞林业,不仅剥夺了他的经济自主权,还剥夺了他的主要劳动对象。生产三要素中,一个是劳动对象。你把劳动对象都剥夺了,违背了政治经济学的常识,他怎么能够温饱?”
胡耀邦以云南、贵州、广西为例,他说:“第一,三省、区有丰富的黑色金属、有色金属和非金属矿产资源,开发这些资源对全国经济发展有重大意义;第二,三省、区南部低热河谷区,是亚热带经济作物带,可以发展糖料作物、亚热带水果、名贵中药材及香料作物等;第三,大面积高寒山区和草场,能常年生长林木、牧草,可以发展林、牧业,放牧牛、马、羊。三省区应立足於本地资源,採取切实措施和灵活政策,努力引进和发展新技术,开拓新产业,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
胡耀邦关注农业发展和农民生活,坚持农村工作不能受邓力群、胡乔木之流“反自由化”与“清除精神污染”等干扰;办法是规定每年一月一日,发佈中央一号文件,部署当年的农村工作及有关政策、措施。这一点与主管农村工作的万里、杜润生等均有共识,所以能坚持到胡耀邦下台为止。直至一九八七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才变成《邓小平同志关於当年学生闹事问题的讲话要点》,也就是“倒胡一号文件”。从“农村一号文件”到“倒胡一号文件”,标志了中国农村和农民命运的转折点.
制定《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
胡耀邦制定的最后一个获得邓小平称讚的重要文件,是一九八四年十月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关於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那是胡耀邦在陈云集团竭力阻挠改革开放的艰难处境下独力完成的。
邓力群在他的《自述。十二个春秋》中,提到“胡耀邦亲自组织起草”的这个文件时说:“自始至终,胡耀邦没让胡乔木参加,我只是参加一般讨论,提提意见而已。”邓力群对《决定》中“放权让利的十条措施”所提反对意见,也未被胡耀邦採纳.但邓小平却对这个决定给予高度评价.他说:“这个决定,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是一大发明、一大创造。”可见邓小平虽然政治上疑忌胡耀邦,经济上胡耀邦也被挤出决策核心;但一旦陈云集团阻挠改革开放时,还需要胡耀邦来挽救。这就是邓小平的自我矛盾。
一九八四年是邓小平最风光的一年,年初巡视广东、福建,发表扩大厦门特区和增加开放城市的讲话;三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召开进一步开放全国十四个沿海港口城市会议;十月通过《中共中央关於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中国的变化,使邓小平扬名国际.那年十月一日北京举行了建国三十五周年庆典,民众在游行队伍经过天安门时,自发打开“小平您好”的横幅标语,向全世界表明那时邓小平的确深得人心。
邓小平又向左转
过去人们批评毛泽东,经济形势好一点,就要反右。邓小平也一样,一九八四年全国经济形势好一点了,一九八五年邓小平又向左转了。一九八五年邓小平对内对外讲话,都强调“反自由化”和“四项原则”。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日会见台湾陈鼓应教授时,邓小平说:
“中国在粉碎四人帮后出现一种思潮,叫资产阶级自由化,崇拜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自由,否定社会主义.这不行。中国要搞现代化,绝不能搞自由化,绝不能走西方资本主义道路。对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并且触犯了刑律的人,不严肃处理是不行的。因为他们搞的这一套无非是大鸣、大放、大字报,出非法刊物,实际上是一种动乱,是文化大革命遗留下来的做法,不能让这股风刮起来。那些崇拜西方民主的人总想搞这个“四大”(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自由化思想前几年有,现在也有,不仅社会上有,我们共产党内也有。”
一九八五年八月二十八日会见津巴布韦总理穆加贝时,邓小平又说:
“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是四项基本原则.如果不坚持这四项基本原则,纠正极左就会变成纠正马列主义、纠正社会主义.”
一九八五年九月全国党代表会议前,邓小平找“左王”邓力群帮他起草会议讲话稿,邓小平对邓力群说:
“关於四项原则,我有点新的意思。这个意思是:四项原则是党中央决定内外政策的基础,各种政策既来源於四项原则,又有利於四项原则;如果不讲四项原则,纠左就会纠到社会主义,纠到马克思主义.”
邓小平向左转,专政派感到“扬眉吐气”,使一九八五年九月全国党代表大会从一九八四年十月的《经济体制改革决定》急剧后退;陈云亲自动笔写出的讲话,重申他的一贯教条:“我们是共产党,共产党干的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经济就是有计划、按比例。”
会后,专政派控制的“计划委员会”和“纪律委员会”按照陈云的“有计划按比例”鸟笼标准,派出调查组到全国各地查处“违反计划”“违反纪律”飞出鸟笼的地方和企业领导干部,造成一九八五年底、一九八六年初全国一大批改革派随着项南、任仲夷等改革派领导人“纷纷中箭落马”。
二○○八年八月十五日於美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