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到北大中文系温儒敏先生一篇回忆其校园“三窟”的文章。温儒敏说,他在1981年留校任教,先住学生宿舍,后被安排到21楼12平米左右的教工宿舍。1986年,他搬到畅春园的筒子楼,15平米。1988年,他又搬至镜春园82号,终于在42岁时拥有了一个有独立厨房与卫生间的家。但到2001年,他却撤离出校园,住到了蓝旗营小区。“这是第四次乔迁,可是已经迁出了北大校园,不能算是北大第四‘窟’了。蓝旗营寓所是塔楼,很宽敞,推窗可以饱览颐和园和圆明园的美景,但我似乎总还是很留恋校园里的那‘三窟’。我的许多流年碎影,都融会在‘三窟’之中了。”
据我所知,从校内搬到校外,并非温儒敏先生所独有,而是高校中的一个普遍现象。2000年前后,笔者去拜访任教于清华大学的一位老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他远在郊外的家。他则调侃道:“我现在去学校走一遭,实际上是进一趟城。”而我所在的高校,教师们在前几年也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搬迁。许多人在校外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但他们离校园却越来越远了。
教师离开校园,往往意味着住上了大房子,自然可喜可贺,但很显然,教师也因此失去了在校园里逗留徘徊的时间。据我所知,北京海淀区高校的教师,许多住到了五环以外的西三旗、西二旗、回龙观。往学校走,本来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一堵车,就胀成了60分钟。于是教师们往往踩着点到学校上课,上完课立马赶车走人。结果,课后不再有师生讨论的场面,校园里也不再有教师悠闲的身影。学生们可能纳闷,为什么现在的老师全都一副风风火火、行色匆匆的样子?答案很简单,他们进校园是来上课上班的,不是来搞“美学散步”的。
那么,对于离开大学校园,教师们作何感想呢?我想,许多人可能都会像温儒敏先生那样,依依不舍。但舍不得离开是一回事,不得不离开是另一回事。世纪之交以来,各大学普遍扩招,校园就变得人满为患。而为了满足学生的居住,许多高校不仅要圈地盖楼,而且还要把教师们“请”出去,把他们的住房腾出来,翻新再造,用作学生宿舍。老师不愿意走,校方就软硬兼施。这时候,教师仿佛已成校园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胳膊扭不过大腿,教师们只好纷纷从校园中撤离出来,转移出去,结果校园里除了学生还是学生。学生成为校园的主体,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但偌大一个校园,只有朗朗读书者,谈情说爱者,却没有了晨练的“朱光潜”,漫步的“宗白华”,那里面就少了一道人文风景,也失去了某种精气神儿。所以,在我看来,上世纪80年代的大学校园或许还可称为美学校园,因为那里面还流动着一种人文气氛;而今天的校园则成了经济学校园,那里面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却似乎早已落入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窠臼,让人不敢恭维。
于是有必要追问,住在蓝旗营的温儒敏先生还会去未名湖畔晨练或散步吗?他离校园近,偶尔为之也未尝不可。但住在西三旗或回龙观的老师呢?他总不会吃饱了撑得驱车几十里地去校园里溜达吧。所以要我说,这道风景一旦消失,估计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同时,我也想到,这道风景的消失,也该是高校大跃进的后遗症之一。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后遗症已有目共睹,但记住那些更微妙的东西,或许才会知道我们在细节上付出了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