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外国小说阅读笔记【七题】

若泽·萨拉马戈:《修道院纪事》

若泽·萨拉马戈的《修道院纪事》我已读过两遍,但似乎还不够,需要继续阅读。惹起我阅读兴趣的,是一个历史事件、一个奇幻故事再加上一个爱情故事。看到四万人从葡萄牙的各个角落征集到马芙拉,修建葡萄牙最大的修道院这样一个历史场面时,我就想起秦始皇征集数十万民夫修筑长城的故事。在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历史事件中,我似乎找到了某种共同点,有异曲同工之处,如有关爱情的故事。

瑞典文学院士克耶尔·伊斯普马克教授在199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奖仪式上的讲话中,高度评价了若泽·萨拉马戈的《修道院纪事》,他说:“也许,最伟大的真知灼见赋予这种想像力是在《修道院纪事》中,那位具有非凡洞察力的女英雄把亡灵的意志集中在一起,使得空中飞行在书中成为可能。”在《修道院纪事》中,我们看到两百年前那些蚂蚁一样的工匠,他们机械地生活着,吃饭、干活、睡觉与做爱。巴西来的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却异想天开地带领着七个太阳和七个月亮建造一只能飞上天的“大鸟”。在建造“大鸟”的过程中,月亮布里蒙达和太阳巴尔塔萨尔产生了爱情。这个故事发生在宗教裁判所窒息人性的时代。让集智慧、力量和神秘三位于一体的“大鸟”飞上天,体现了人们逃避宗教制裁、向往自由生活的强烈意愿。其中透露出来的爱情信息,让人充满喜悦。随着这个爱情故事的展开,更令人震撼。布里蒙达之所以被称之为女英雄,是她具有透视的特异功能,她收集了亡灵的意志,终于使“大鸟”飞行起来,同时她是一个主宰自己爱情的英雄。她与巴尔塔萨尔的爱情,平淡而又执著,上帝让他们走到一起,便让这份爱情天长地久。后来有一天,巴尔塔萨尔因为偶然的事故独自被大鸟带走,布里蒙达便疯狂地流浪在整个葡萄牙寻找巴尔塔萨尔。“在九年的时间里,布里蒙达一直在寻找巴尔塔萨尔,她领教了尘土飞扬和泥泞不堪的道路,松软的沙滩和尖利的石头,多少次刺骨的霜冻和两场大雪,她活下来了只是因为还不想死。”终于,历经磨难的她在火刑柱前找到了巴尔塔萨尔。布里蒙达对他说了声:“过来”,巴尔塔萨尔的意志便脱离了肉体,没有上天堂也没有下地狱,而是复归于爱情,他永远属于布里蒙达。

在秦始皇筑长城的历史中,也有一个撼人心魄的爱情传说。在千百年来的文化流传中,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版本繁多,但是有一个中心点基本不变,那就是孟姜女因筑长城的丈夫被葬于长城脚下,便万里寻夫,向城大哭,哭崩了长城。但见白骨交横,孟姜女滴血认骨,归葬丈夫遗骸。长城是帝王意志的体现,孟姜女为夫痛哭城崩,既是一个弱女子对帝王的强烈抗争,又是她呼唤爱情的千古绝唱。

在我的心中,孟姜女与布里蒙达一样,都是“女英雄”。如果让若泽·萨拉马戈来重构孟姜女的爱情故事,不知会有怎样惊天动地的斑斓传说?

维·苏·奈保尔:《米格尔大街》

我在九十年代中期阅读了维·苏·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这是花城出版社1992年9月的版本,译者张琪,印数1500册,定价是6.8元。维·苏·奈保尔200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在接受美国NPR电台采访时语出惊人地表示“我感谢妓女”,使得世界媒体一片哗然。以文笔犀利、富有争议而著称的维·苏·奈保尔,以特立独行的姿态吸引着公共视线。他自曝嫖妓旧事,我始闻惊愕,继而释然,买回了他的另外一部代表作《河湾》,并重读了《米格尔大街》。

《米格尔大街》是维·苏·奈保尔22岁那年创作完成的,由17个短篇小说组成的,译成中文才12万字。当年22岁的维·苏·奈保尔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青年作家,《米格尔大街》延宕了四年才得以出版,他的文学才华从此显山露水,得到了英国文坛的肯定,这部小说以细致的刻划和对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深刻同情而荣获1959年英国的毛姆奖。

《米格尔大街》是维·苏·奈保尔眼中那条与西班牙港毗邻的大街的真实展现。远离故土的他,在整部小说中以叙述人“我”的身份,把昔日米格尔大街上的左邻右居们有趣的经历、或悲剧的故事一一介绍给我们。如被米格尔大街的人们视作疯子的曼曼,在某一天洗完澡后梦见了上帝,欲把自己打扮成耶稣救世主的形象,便把自己绑上十字架,然后让人们用石头砸他,演出了一幕可笑的闹剧;具有伟大理想的民间诗人布莱克·沃兹沃思曾经受到过人生最悲惨的打击:从前一个少年诗人遇上了一位女诗人,他们彼此相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女诗人对那位少年诗人说:“咱们家里又要增加一个诗人啦!”但是,那个小诗人没有出生,因为女诗人死了。后来,布莱克·沃兹沃思希望自己每个月写出一句非常出色的诗,用自己的一生完成一首震撼全人类的诗篇,然而,这仅仅一个是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理发师博勒由于经常上当受骗而对所有事情都丧失了信心,有一次他买的彩票真的中奖了,却以为这是大街上的人为了捉弄他而编造出来的,便愤怒地撕毁了彩票。还有木匠、教师、机械天才、花炮制造者……这些生活在米格尔大街上的一个又一个小人物,他们或游手好闲、或异想天开、或言行古怪、或愚昧无知,在作家的笔下,皆个性鲜明,呼之欲出。

维·苏·奈保尔在《米格尔大街》这部小说中以白描的手法,冷静而忧伤地描绘出了草根阶层的人生状态、生存世相。他的文字,始终是简洁而准确的。透过童年的视角,米格尔大街上那些人物形象及其故事,便生动有趣起来,蕴含在文字背后的讽刺与嘲笑,也是幽默善意的,可见作家对于底层小人物深深的同情与强烈的人文关怀。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自问世以来,因为触及社会道德的禁忌而历经非议与遭禁之厄。欧美的一些评论家或称《洛丽塔》是“衰老的欧洲诱奸年少的美国”的象征、或称《洛丽塔》是“年少的美国诱奸衰老的欧洲”的寓言,其争论甚是有趣,而纳博科夫当然是不以为然的,尤其是关于道德与否的批评,他更是不屑回应,他说:“深感亨伯特同洛丽塔的关系不道德的不是我,而是亨伯特自己。”在这里,我忽然怀疑“文品即人品”这个命题的准确性——或许这样的命题本身是荒谬可笑的,我们以往正是以这样的看法,因人废文,遮蔽了许多优秀的作品,或故作视而不见。正如《洛丽塔》中触犯道德底线的是小说中的主角亨伯特、而作者纳博科夫可以置身事外一样,这确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儿。

对于猎奇的阅读者来说,《洛丽塔》饱受争议的情色意味,显然使他们走入了误区,因为他们无法从中获得色情小说的感官刺激,亨伯特的自白也没有给读者带来通常叙事小说的阅读快感——尽管这部小说的题材反映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十二岁少女的畸恋故事。这是一部需要耐心阅读的作品。在三十万字的篇幅里,亨伯特滔滔不绝的自白,追述、剖析了他狂热追求洛丽塔的过程与动机——“‘洛丽塔’毫无疑问会成为精神病领域里的一个经典病历。”纳博科夫在小说引言中如是说道,或许这是解读《洛丽塔》的密码,然而事实上纳博科夫的用意不仅仅限于为我们提供一份精神病患者的病历,因为他接下来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们提醒我们注意危险的倾向——潜在的罪恶。”他在欲盖弥彰中显露出一个作家隐藏在文本中的思想深意。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亨伯特从他自白的第一句话开始,就表达了对洛丽塔无以自拔的迷恋与无可救药的痴情。洛丽塔这三个他曾无数次念叨的字,已彻底地占据了他的灵魂。他日日夜夜把这三个字分开、组合,甚至连这三个字的音节、读法,都在细细地把玩与体味着,仿佛这就是人间最美妙的诗篇、是天下最动听的天籁。哦,可怜的洛丽塔,亨伯特这个洛丽塔家的房客,后来又成了洛丽塔的继父,从他第一眼看到天真无邪的十二岁的洛丽塔之后,他就把她当成了灵魂的天使。少年时代的亨伯特与少女阿娜贝尔曾经发生过刻骨铭心的初恋,然而,这场恋爱以这个女孩死于伤寒而终结。这个令人伤心的悲剧,使亨伯特对那些十多岁的青春少女充满了温柔而猥亵的欲望,罪恶的梦魇始终缠绕着他,为了实现占有洛丽塔的目的,他违心地接受了洛丽塔母亲夏洛特的求婚,在夏洛特遇上车祸不幸身亡之后,欲火烧灼的亨伯特仿佛得到了解脱,带着洛丽塔开始了一场乱伦的罪恶之旅。当洛丽塔最终逃避了这场灾难、寻找自己的幸福以后,亨伯特的世界因为失去了洛丽塔,从此一片黑暗,他追杀了曾经拐走洛丽塔的剧作家克莱尔·奎尔蒂,表达了他生命最后的疯狂。亨伯特的自白中,带着病态的审美,津津乐道于他捕捉欲望的细节、邪恶的片断、兴奋的意淫,这是他万劫不复的人生困境,也是人类心灵深处同样面临的困境。

人性的迷乱与沦陷,如同一头恶魔,驱使着亨伯特无视道德、无视法律,毁灭他人、毁灭自己,这是多么可怕的悲剧。这样的悲剧,令人深深同情并深思。人性的自我完善是极其艰难的事儿,一不小心就陷入了罪恶的深渊。

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这是《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的开头。马塞尔·普鲁斯特所说的那段时间,应该是他三十五岁以后的岁月。他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一不小心就会感染复发。他只能把自己禁锢在封闭的房间中。这间屋子,没有阳光照耀、没有风吹草动、也没有了人世间的喧哗与骚动。所有的,只有那张床、笔与纸、以及对人生往事的诗意、亲切而又百感交集的回忆。直到五十一岁那年他永远地告别了人世为止。他的生命已不再需要这间屋子了,他的灵魂却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得到了升华与永存。

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艺术视野里,她眼中真正的生活与现实是变动不已的、未知的、不受拘束的、像一个明亮的光轮般的人的精神世界。而在马塞尔·普鲁斯特敏感而又感性的回忆中,无论是斯万家那边、盖尔芒特家那边,还是女囚、女逃亡者、少妇们,那些逝去的人生岁月、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无不清晰涌现,触手可摸。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烛照着过去的生活与现实、烛照着人的心灵与思想,使得“重现的时光”亲切、忧伤、快乐而又感慨不已。正因为这样,马塞尔·普鲁斯特固执的记忆与流逝的时间始终对峙着。当时间毁灭了一切,回忆就是人类通向心灵史的唯一通道。“假如假以天年,允许我完成自己的作品,我必定给它打上时间的印记:时间这个概念今天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迫我接受它。我要在作品里描写人们在时间中占有的地位比他们在空间中占有的微不足道的位置重要得多,即便这样做会使他们显得类似怪物……”,马塞尔·普鲁斯特通过他的追忆,使时间具有了色彩与音响、具有了喜怒哀乐的情感,流失在时间深处的那些人物与往事便生动起来,真实可见。

阅读是人与书的奇遇,而阅读这部长达近270万言的小说巨著,是对阅读信心的极大考验。我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冬季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浮光掠影地读完了这部小说。我期待着有缘再读书柜上的这部小说,重温并领悟其深刻内蕴与艺术魅力。这是需要耐心和缘份的相聚。

《追忆似水年华》令马塞尔·普鲁斯特的生命历史绵长而又广阔。躯体被病魔禁锢着,而精神是自由而开放的,灵魂永远也不会与世隔绝的。躺在病床上的马塞尔·普鲁斯特,以回忆抗拒着遗忘,在追忆似水年华中,他的精神舒展开来,唤醒了等待着死亡的生命,重新焕发出灼人的光芒。

小说没有一贯到底的叙事情节,回忆的片段组成了这部宏篇巨构,蓬勃的诗意始终充盈其间,而散文化的文字优美地自作者的生命长河中舒缓地流淌而来。这些精灵般的文字,与其说是整合了一部个人的心灵史,还不如说是奇迹般地复活了一个人的生命。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

很清晰地记得,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江南的梅雨时节,我读到了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窗外的江南雨绵长而又感伤,窗内的我满怀忧柔的心情,沉浸在多愁善感的意境里。

“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的,眼看着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阵雨已经把丛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下向我追来。”第一次读《伊豆的舞女》时,我就感到了川端康成文字的力量,他几乎不由分说地带着我穿过山道和雨水,来到了那个舞女的面前。“那舞女看上去大约十七岁。她头上盘着大得出奇的旧式发髻……,这使她严肃的鹅蛋脸显得非常小,可是又美又调和”。这是一个美丽的舞女,令川端康成眷恋不已。在追随着舞女旅行于伊豆山水间的日子里,我像川端康成一样变得忧伤而又多情。然而,相聚是缘,离别总是难免的。一个第一高等学校的学生与一个伊豆的舞女薰子在旅途上产生的这段初恋一般的感情,是朦胧而又纯洁的。然而,命远注定他们是无法继续走下去的。一旦分别,便从此天各一方,只有美好的回忆温暖来日。“我的头脑变成一弘清水,嘀嘀嗒嗒的流出来,以后什么也没留下,只感觉甜蜜的愉快。”二十岁的“我”与舞女分别后躺在船上,黑暗中无以自制的泪水让我同样泛滥,那一瞬间,如烟往事中飘逝而去的友情或者爱情纷至沓来。

川端康成以《雪国》、《古都》、《千只鹤》三部小说代表作获了196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的。但是,《伊豆的舞女》这部我最早读到的川端康成的小说,给了我深刻的影像,不能忘怀。由此我感到,阅读的第一感觉总是犹如初恋一般固执而难忘的。而事实上,从《伊豆的舞女》开始,川端康成形成了他的写作风格。那种感伤、精致、淡雅而又优美的艺术特色同样是《雪国》、《古都》、《千只鹤》这三部小说的艺术特色。

三岛由纪夫称川端康成是个“永恒的旅行者”。从他的《伊豆的舞女》到《雪国》等小说,以及他的一系列散文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作家风尘仆仆、流连于山水之间的身影。他一路行来,把他的见闻、感悟与思想一一传达给我们。于是,我们从中领略到了川端康成笔下的山川之美、人性之美、文学之美。他是一个唯美的作家。无论是述人纪事、还是状物绘景,无不充满了极致的、纯真的文学之美。

作为一个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把日本文学之美和东方艺术之美推向了世界,从而确立了他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

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

我是先读了威廉·福克纳的短篇小说集《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之后,不久前才阅读了他的长篇名著《喧哗与骚动》。威廉·福克纳的短篇小说是值得研读的。他往往以写实的手法来结构短篇小说,题材广泛、情节鲜明,十分精巧。如《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在八千来字的篇幅里,他的叙述时空交叉,悬念迭出,曲折有致,写出了一个女人自我封闭、充满了悲剧的一生。这篇小说堪称威廉。福克纳的短篇杰作。

《喧哗与骚动》书名出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第五幕第五场麦克白的有名台词:“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小说中的康普生家,曾经是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望族,祖上出过一位州长、一位将军。家中原来广有田地,黑奴成群。如今只剩下一幢破败的宅子,黑佣人也只剩下老婆婆迪尔西和她的小外孙勒斯特了。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日益没落的旧家庭,一个行将死亡的旧时代。小说的开篇是白痴班吉给我们讲述他的故事:“透过栅栏,穿过攀绕的花枝的空间,我看见他们在打球。……这人打了一下,另外那人也打了一下。”当班吉以一个白痴的感觉、视觉、触觉,随意地、没有逻辑、凌乱不堪地描述他的世界时,我感到了威廉。福克纳的伟大。他的伟大就在于,小说的叙述始终要服从于人物刻划的需要。而以白痴的叙述开始,使这个望族家庭充满了颓废与败落的气息。

多角度的叙述与意识流的手法,是《喧哗与骚动》的主要特征。“这本小说有坚实的四个乐章的交响乐结构,也许要算福克纳全部作品中制作得最精美的一本,是一本詹姆斯喜欢称为‘艺术创作’的毋庸置疑的杰作。”美国诗人兼小说家康拉德·艾肯如是评价道。小说的前面三个部分,是三兄弟班吉、昆丁和杰生各自叙述他们的故事,到了第四章,作者以全知叙述讲完了整个故事。班吉是白痴,昆丁与杰生是病态的。只有威廉·福克纳始终是清醒的,在三兄弟叙述的过程中,他只是一个执笔者,或者说是记录员,任由他们的记忆与讲述信马由缰而不予横加干涉,让他们表达出自己真实的生活现实。

曾经存在于美国的蓄奴制度在历史上损害了黑奴的阶级利益,它也给奴隶主阶级及其后裔种下了祸根并自尝苦果。这样一个丑恶的制度,注定要在现代文明的洪流中被荡涤、被冲毁。在三兄弟的故事里与威廉·福克纳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显赫家族的颓败与死亡,也看到了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家族史与民族史从来是息息相关的。

弗吉尼亚·伍尔夫:《到灯塔去》

在九十年代初期,我读到了瞿世镜先生的《意识流小说家伍尔夫》。此著全面地评价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艺术成就与历史地位。作者认为,在世界文坛上,乔伊斯和伍尔夫并称为经典的意识流小说家,但是,“在创造综合化的艺术形式方面,伍尔夫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比乔伊斯作出了更大的贡献”。

《到灯塔去》是弗吉尼亚·伍尔夫意识流小说的名篇。小说采用了音乐中奏鸣曲式的结构,其中由三个章节组成的文本,又是夜晚的灯塔照耀大海的节奏。这部小说的结构十分精巧和完美。情节极其简单,而人物内心的独白、意识的流动,使作者的视角始终处于一种多元的状态。

事实上,弗吉尼亚·伍尔夫对于传统小说那种线性封闭的结构是极为厌恶的,作者的全知叙述只能反映出他所要表现的事物的外部,小说只有通过人物自身的感受与意识来展开,才能抵达人的内心,从而表达这个多变的、未知的现实。音乐、绘画的表现方法、及至电影“蒙太奇”的剪辑手法都给予了她小说创作巨大的启示,哲学与心理学同时支撑和完善了她的思考与表达的方式。因此,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是诗化的小说。可以淡化情节、甚至无情节化,但诗意与象征使她的文本丰沛而厚实。小说中,拉莫齐先生的幼子詹姆斯想去灯塔,却由于天气不好而未能如愿成行,是坚定的拉莫齐夫人安慰与鼓励了丈夫与儿子。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一晃十年,拉莫齐先生一家历经人世沧桑,拉莫齐夫人已溘然长逝,拉莫齐先生携带一双儿女乘舟出海,终于到达灯塔。作者以女性的视角,反映了女性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所经历的艰难和困惑,确立女性的精神定位与思想超越。女画家莉丽·布里斯科一直想画出“心中的幻象”,经过了漫长的十年时间,当拉莫齐一家到达灯塔的时候,她忽然在瞬间的感悟中,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精神之旅。在《到灯塔去》这部小说中,“灯塔”充满了象征的意义。我认为不仅是拉莫齐夫人的内在精神,更是人类共同向往的精神之光,而到灯塔去,正是体现了人类追求这样一种精神光芒的历史过程。

我非常欣赏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的:生活是与我们的意识相始终的,包围着我们的一个半透明的封套,小说就是把这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表达出来。还有一句是她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所写的:只要你去写你所要想写的东西,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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