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胡锦涛的历史局限

“六四”20周年虽已过去,”六四”的话题却是说不尽的。一些人仍在企盼胡锦涛对纠正”六四”起重要作用,认为他手上没有血迹,对”六四”较为超脱,可以也有能力抚平这桩罪恶留下的深度隔膜,弥合这个历史上抹不掉的伤口。他们把1981年邓小平否定”文革”而形成第二个历史问题决议与平反”六四”相比,说”当时邓的风险要大得多,现在平反’六四’的风险很小。只需要说:北京前市长陈希同在1989年给我们的”伟大领袖”邓小平提供了错误的信息,影响了邓的判断,从而使邓做出了一个让人悲伤的决定,就可以了。”这样的乐观设想有多少现实的可行性,是值得置疑的。

“文革”这场浩劫不仅让全民族陷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灾难,而且让全党完全瘫痪,所有扶佐毛打天下的骨干都遭到忠诚甄别的血洗。可以说,”文革”积累的民族恨与党内怨已将毛推至全民共讨、全党共诛地位。毛刚逝世,就激起全党全民一致欢呼逮捕”四人帮”,1980年底党政军4000高干讨论毛的功过,又导致无所顾忌的非毛:”他虽然口头上讲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搞的是封建帝王那一套”;”毛泽东好大喜功,帝王思想极为严重”;”在思想根源上,毛泽东帝王思想浓厚”;”毛泽东在后期实际上是一个帝王的形像加上神的形像。”(李锐:《毛泽东的晚年悲剧》,南方出版社,第68、70、66页)这些评论俱被邓小平、陈云压制下去,邓、陈炮制的第二个历史问题决议肯定毛泽东思想是”科学的指导思想”,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甚至说”毛主席的伟大,怎么说也不过分,不是拿言语可以形容得出来的。”(《党的文献》1999年第1期39页)把”帝王思想”说成”科学的指导思想”,把制造灾难说成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伟大”,这样的吹捧,在毛派势力占优势的中共,有什么”风险”?

纠正”六四”则迥然不同。对”六四”的是非、对错,官民各持己见,没有共识。而是非、对错问题却容不得半点敷衍塞责、模棱两可。用”政治风波”这个概念就可以搪塞过去、相安无事了吗?从杀气腾腾的”暴乱”退至敌对意识的”动乱”再退至不分是非的”风波”,以为靠这种鬼画符的办法就能瞒天过海、欺世盗名,不是把”蚁民”看成太好欺哄了吗?究其实,当政者丝毫没有悔罪之意,他们对八九民运的敌视态度丝毫未曾松动。这反映在对”六四”问题的标准答案中:凡是问及”六四”,均以当时”党和政府毫不动摇地维护国家的独立、尊严、安全和稳定”来回答,其中隐藏的含义则是指责八九民运危胁了”国家独立、尊严、安全和稳定”,屠杀就成了”天经地义”。它传达的是邓小平一再坚持的思想:学生反腐败、要民主是在”闹事”,”一片乱哄哄”,”中国不能乱哄哄的”,”中国不能允许随便示威游行,如果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游行,什么事也不要干了”,再乱下去就是”文革”式的内战,”一打内战就是各霸一方,生产衰落,交通中断,难民不是百万、千万而是成亿地往外面跑,首先受影响的是现在世界上最有希望的亚太地区。这就会是世界性的灾难。”用”世界性的灾难”吓唬人,目的是为了证明”中国不能乱”,”中国不允许乱”,”中国的问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邓选第3卷第212、286、361页)就是说需要专制制度永远恒定。后来,这样的强词夺理似乎难以坚持,乃高竖免战牌,对任何平反”六四”要求均缩头无语,外交部新闻发言人被问及此事则回以”已有明确结论”而不予置评。任你”平反六四”喊声震天,中南海墙高院大装听不见,你着你的急,我当我的官,看谁耗得过谁。

以为把责任向陈希同身上一推,邓大人就会欣然俯允,”六四”屠杀就成了名符其实的罪恶,冤案就得到干净利落的洗雪――这种凭空推断是站不住脚的。邓当年抛出”四·二六社论”,称请愿示威为”动乱”,致使学潮激化,绝食不止。赵紫阳为扭转危机局面,愿代君受过,提议对外称”四·二六社论”由他签发,愿收回”动乱”二字,承认学生只是希望中共改正错误,然而邓小平不为所动,党内权贵又是一片反对声,代君受过终归化为泡影。有了赵紫阳的这个前车之鉴,再幻想把责任推到陈希同身上以换取邓小平同意收回”动乱”二字,同样是想入非非,于事无补。关键在于:”动乱”定性出自邓小平,这是他对八九民运的根本观点,如果要他收回,等于要他承认全盘定夺皆输,他不可能翻这个跟头。

邓小平不在了,中共权贵更没有能力翻这个案。胡锦涛愿意平反”六四”?动力何在?莫非他凭空突发奇念:天生我材必有用,会当一举凌绝顶,流芳百世,此其时也。于是,反与正颠倒,黑与白翻置,从此,天朗气清,冤案得雪。有这种可能吗?

胡锦涛不是超然世外的个人。他生活于20世纪中国大陆,生活于中共改朝换代期间。他从清华大学政治辅导员起步,在共青系统被逐步提拔,镇压藏民起义中受到考验,由邓小平隔代指定为接班人。他的攀援过程是:遵循中共正统理念,不出轨,不逾距;奉行中和原则,不超前,不落后;崇尚隐忍哲学,不显山,不露水;依附权威政治,不贰心,不抢权。中共激烈和残酷的权力争斗必然要求筛选出这样的接班者――没有个性,没有胆识,没有威力,没有创造,同时,也就没有冒险,没有失策,没有抗上,没有胁下。小心翼翼地奉行中庸之道,全力以赴地韬践权力之晦,是胡锦涛这批被选拔出来填补权力空缺者的典型特征。试观郝建秀、王兆国的从政表现,无不如此。他们有什么胆识,有什么创造?说不上。有什么过错,有什么挫折,也说不上。他们是靠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凭关系学,凭势力学,稳住权力享受的。依靠他们去开辟新天地,那是妄想;期望胡锦涛敢于为平反”六四”而呐喊,那是空想。

胡锦涛之所以不可能为纠正”六四”出力,还由于他在党内势单力薄。中共作为专制政党,最高权力必然高度集中于全党第一把手,由他号令一切,指挥一切,政治局常委只起辅助作用,书记处则是处理事务机构,毛时代就是如此。有时,最高权力并不归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掌握,而是由幕后指挥者控制,邓时代就是如此。到胡锦涛时代,最高权力运作发生巨大变化。第一,胡锦涛没有毛、邓在战争时代形成的个人权势,不具备毛、邓在权力角逐中建立的纵横捭阖关系。第二,胡锦涛没有江泽民那种手腕:以大批军衔收买军头,放任军营走私贩私,这决定了胡锦涛在军队中缺乏支持者。第三,胡锦涛由邓小平隔代指定接班,遭到江泽民忌恨。胡锦涛组成的政治局及其常委会被塞进江系人员与之掣肘。这种势单力薄状态表明,胡在此届掌权期间,能够稳住最高权力层这个摊子,不生重大意外,更不要垮台,就是万幸了。他现在想做的,从他的思想水平出发所能争取的,就是把所谓”科学发展观”贯彻下去,到交班时也算在中共历史上留下一点儿胡的印记,就满足了。他既不具备”毛在,毛说了算;邓在,邓说了算”那种权威,政治局及其常委委员又不乏对他虎视眈眈者,对他采取冷漠、疏远、抵制、寻衅态度,在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条件愿意为纠正”六四”出力呢?要求他做出能够惊动世界舆论的重大突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胡锦涛不能为纠正”六四”出力,还由于”六四”这个扭结与其他许多扭结联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最大的困难,是胡锦涛的实力不能克服的困难。如果只需要解开”六四”一个扭结,事情要单纯些,虽然也有困难,只要中共有此决心,就可启动程序,着手进行,比如在中共主持下,组织有代表性的真相调查委员会,调查结论要分清是非,甄别罪与非罪,最后经相应级别的人民代表大会讨论通过,然后按照人代会决议,谴责罪行,赔偿损失,并由此着手对制度的缺失进行改革。如果”六四”问题由此而基本解决,也就树立了一个样板,1957年”反右”受害者和”文革”时被迫害致死者都会提出同样要求;反抗强征土地而被害致死者、上访维权而被害致死者、因奉行信仰自由而陷冤狱者和被害致死者,也会提出同样要求。概言之,中共执政制造的冤孽太多了,只要破解其中一个,一连串被害群体就会蜂拥而上,这些庞大的受冤者都有着充分的法理依据要求得到公正对待,洗雪骇人听闻的冤屈。全面地、公平地予以解决,意味着对中共执政理念的根本否定,中共生存的合法性也就成了巨大疑问。任何中共执政者都会因此知难而退。这是胡锦涛个人的历史局限,也是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局限,他们突不破这个局限,只能将冤孽越积越大、越积越厚,最后可能自沉于冤孽中而窒息。

关于胡锦涛的历史作用,我愿引用一段赵紫阳在幽禁时对他的评论,作为本文的结束。《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中有一段是评论胡锦涛的:”他是在我们党正统意识形态所谓’驯服工具’教育下培养出来的一个青年干部”,”在这种正统的意识形态支配下,不可能有什么新的理念,使自己有什么使命感、历史责任感,来改变中国的政治局面。同时,他也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这个力量来改变。”

(200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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