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去世,海内外一片颂扬之声,中国领导人、文化界人士或媒体,都冠之以“国学大师”的名衔,有的称之为泰斗,国宝,甚至有北大教授表示:“说季老是任何一个大师都当之无愧”。“任何一个”,也包括自然科学、经济学等领域吗?
一个人离去,人们总会对他有许多溢美之词.但颂扬若超出了他人生致力的主要领域,对他反而是不敬,因为一旦有人认真地以他的“名衔”去检阅他一生的业绩,就会发现“货不对办”,反引来后人讪笑。
季羨林一生虽也做过些学问,但主要研究梵文、吐火罗文、佛教史、中印文化关系史,繙译印度寓言故事和剧本。这些东西对华人来说,相当冷僻,而且与传统经史子集的国学,没有多大关连.因此,季羨林在晚年的《病榻杂记》中,力辞“国学大师”、“国宝”、“学界泰斗”三个桂冠。他说,“环顾左右,朋友中国学基础胜於自己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独佔『国学大师』的尊号,岂不折煞老身!”
纵观季羨林一生,他的主要学术译着,都是1956年以前写的。1956年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就担任了种种行政领导工作。文革初期他参加过造反派,后被打为黑帮并关进牛棚。文革后复出又担任北大副校长等行政职务。他自述说,“我一直担任行政工作,想要做出甚么成绩,岂不戛戛乎难矣哉!”因此,后五十多年,他在学术上是没有甚么进展的。
由於他旧日的学术研究相当冷僻,加以长期担任行政工作,所以季羨林这个“国学大师”在过去是极少人知道的。笔者五、六十年代浏览过不少内地出版的国学书籍,似未见过季羨林的名字。季羨林是最近十多年才突然爆红起来的。
不久前网络上有一篇回忆六四的文章称,在八九民运期间,首都知识界曾联署一封支持学生运动的《公开信》。六四镇压后,当局发出通缉令,通缉为首的23人。季羨林虽不在23人的名单内,却是40多位发起人之一。通缉令下,季羨林主动打电话给戒严部队指挥部自首,自报是“首都知识界联合会成员”,说在家中等候处置。不过中共没有逮捕他,可能因为其时他已78岁,而面对一大批知名知识分子六四后反镇压的局面,中共也要拉拢一些老人,於是对巴金、冰心、季羨林等频频联络安抚。
季羨林近十多年的爆红,也许有以下原因,一是经过几十年的政治斗争,治学严谨的学者已所剩无几,那些在媒体上沽名钓誉、逢迎权势的“含泪大师”之流,让人齿冷,至少季羨林“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的态度尚能让公众和掌权者都接受;二是他够老,而且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在现社会道德价值崩溃的时代,旧时代过来的人无疑较受尊重;三是有人认为,他近十多年既当权者利用又被公众误解,把他幻化为时代思潮中公众所渴望的公共知识分子。
但是,中共建政后,还那里有真正公共知识分子呢?知识分子须具独立性与批判性,担当社会良知,参与公共事务。这类人不是被杀,被关,就是被逐,社会上已成稀有动物矣。季羨林只在晚年写过《牛棚杂忆》,揭露一些现在中共也不隐讳的文革恶行。他极少就公共事务、社会不平,发表出自良知的声音。
作为中共党员,季羨林已被中共翻来覆去的政治折腾得没有甚么独立批判性了。2000年他写《泰山颂》:“星换斗移,河清海晏,人和政通,上下相安。”而这一年的群体事件上升到8.7万起,环保总局表示,中国地表水污染严重,矿难死亡人数接近6,000人。
晚年的季羨林还说:“爱国没商量……即使把我烧成了灰,每一粒灰也是爱国的。”
对一个公共知识分子来说,爱国太有得商量了。罗素、爱因斯坦,都极力反对爱国主义.为拯救国家民族,德国军官曾谋刺希特勒。爱国怎会没商量?
但季羨林至少有自知之明,他说,“下一辈子无论如何别再播弄我,千万别再把我弄成知识分子”。但他已离世,这辈子已由不得他了,他已被中共利用并在社会上把他幻化成国学大师与知识分子啦。
他的死带来的启示是:受尽政治摧残的文化,比政治更值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