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孙犁

孙犁近年来被追捧,是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在白洋淀“荷花大观园”,孙犁纪念馆于他去世翌年建起,临水面荷,中轴线上有碑有亭,有“大道底回”木枋,再是巍然一座汉白玉雕像。纪念馆的主体建筑把作家生平陈列和“湿地文化馆”联为一体颇有创意。浩浩白洋淀,水域面积超过三百平方公里,当年是上通九河,下达渤海,两头连接了保定和天津。少年孙犁在冀中文化名城保定上初中,好读书爱上写作。“育德中学”的校训“不敷衍,不作弊”六个字,是李石曾题写的。毛泽东和蔡和森当年在保定读赴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李石曾是创办人。孙犁后来到白洋淀的同口镇教书,抗战中开始写作又当战地记者,解放后到《天津日报》工作直到退休,三点一线,一生与白洋淀紧密相连。他的成名作《荷花淀》是散文,也可以看做是战地通讯,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副刊。1950年代《白洋淀纪事》出版不久就生病了。养病十年,“文革”又十年,二十年辍笔。新时期重出文坛,《耕堂劫后十种》,《秀露集》、《澹定集》、《陋巷集》都是小本书,还有书跋和通信集。纪念馆里有一封当年他写给康濯的信的复印件:“我们已经到了应该集中精力写作的年纪了,写好作品,就是根本。”但他长病不能提笔。晚年,某领导当面问他:“你看破红尘了吗?”孙犁答:“没有。我红尘观念很重,尘心很重……我没有看破红尘。我还要写东西。”他在《文学和生活的路》里这么说:“历史证明,文坛上的尺寸之地,文学史上两三行记载,都不是容易争来的!”

孙犁没有大部头作品,但在职业生涯里奖掖新人,独具慧眼。在上世纪90年代勃兴的散文随笔热潮中,他晚年的作品独具一格,老树新花,特立独持。一方水土敬一方神。其纪念碑正面铭刻“荷花淀派创立者孙犁”;纪念馆列举的流派作家有刘绍棠、丛维熙、韩映山和房树民。我想到了赵树理和“山药蛋派”,不知今日山西作家谁说自己是这一流派者?和孙犁同时代的作家,横向可比的,已故的有汪曾祺,健在者黄裳,都很有分量。孙犁的书和文章,被出版社和编书人,任意翻新者多多,但眼看着纪念馆里陈列的小本书,从50年代的《采蒲台》、《芦花荡》、《荷花淀》到后来的《耕堂劫后十种》,每一个小册子都朴素真美,令人艳羡。今日文坛奇观种种,两大现象尤为突出———一是文艺界头衔封得乱,一是学术界抄袭和剽窃丑闻不断。乱封孙犁者是不懂孙犁也不敬孙犁者。清之《越缦堂读书记》,明之《谑庵文饭小品》,都是历劫不磨之好作品,但作者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分明有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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