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赛登曼太太》(Poczatek),安德烈·施奇皮奥斯基(A nd rze jSzczypiorski)著,姬健梅译,商周出版2009年5月版,港币100.00元。
认识这部波兰小说是从英译本开始,后来我才知道它是二十世纪五十大小说之一,作者施奇皮奥斯基,似乎是陌生的名字,但打开小说一读,便感受到大时代的低沉声音。书名《美丽的赛登曼太太》事实上是译者取的书名,故事不独关于赛登曼太太,也关于赛登曼太太身边的人物及其朋友各自的命运,小说原名为《开始》(Poczatek),看来简单,却有更深的寓意。
故事一点也不复杂:放射医生赛登曼先生死后,他的犹太裔遗孀伊尔玛·赛登曼正面对纳粹德国占领波兰的统治,她有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睛,可隐瞒她的民族身份。为了丈夫未竟的研究事业,她伪造证件冒充一位波兰军官的遗孀,化名葛丝东斯卡,但最终难逃线民的告发,被送到盖世太保手中。为了营救她,一系列各不相干的人物,登上了故事的舞台。
小说表面上叙述赛登曼太太的一生,实则展现所有波兰人面对的民族命运,小说运用穿越时空的全知角度,深刻描画出一些代表人物的内心挣扎,间中插入一些议论和对于人物日后命运的预告,背景不单包括德军占领期间发生的事件,如犹太人隔离区、集中营大屠杀、一九四四年华沙起义等,也涉及日后共产党统治下的整肃运动,如反犹太运动、戒严时期等,对于二十世纪波兰多舛的国运,藉普通小人物的内心世界,描绘得入木三分。
故事开始时,罗姆尼基法官正在与裁缝库亚夫斯基高谈波兰的和平与日后的命运,裁缝库亚夫斯基也收藏艺术品作为投注,因此赚了不少钱。读者慢慢读下去,才知道波兰人对德国统治下的“和平”局面,有着复杂的感情,而库亚夫斯基买卖艺术品,看来是乱世中很正常的投资,实则是利用投资得来的钱援救那些左闪右避的犹太人,以报答犹太裔裁缝老板米特曼的知遇之恩。
帕韦克为库亚夫斯基充当艺术品交易的中间人,他是个单纯的波兰青年,恋慕赛登曼太太,为犹太裔好友暨同窗亨尼耶克安排藏身处,然而生性好动的亨尼耶克却因为按捺不住寂寞而走到街上,被人认出是犹太人而逃亡到乡间,最后难逃一死。
书中角色还有生于乡村的薇若尼卡修女,她的出生背景令她坚持鲜明的天主教立场,并不接受犹太教,但笃诚的她还是收容了不少犹太儿童,包括一位原名阿尔图·希尔许费德的牙医生之子,被她改名为瓦吉欧·葛鲁希卡。
作者似乎没有甘于让人物停留于占领期间的波兰,他不断预示小说人物的命运,如后来在共产党政权当官的瓦吉欧(自称瓦吉斯渥夫·葛鲁雪基),一直不欲面对自己是犹太人的身份,但仍探访修女。苏侯维亚克后来因为抢劫伤人罪,被拘捕后遇上了当官的娄娄,以娄娄不光彩的过去要挟他不要向自己报复,而后过着平淡的日子。而故事主人翁赛登曼太太,虽然逃出了盖世太保的魔爪,却避不过反犹太运动而被递解出境,变成在巴黎终老的老妇。对她来说,离乡背井的生活,要比纳粹迫害更令她伤心,而战后因民族身份而迁移到西德的缪勒也感受到这份去国之痛。战时的波兰在作者笔下成为这些角色惟一的存在意义。
无论杰出或平凡的人物,没有谁能逃避命运,人物的生死,并没有因为他们生命中得出的善行恶行而遭报应,他们死去,只是因为人是会死的。书中有很多段落,对故事人物做出无情的预告,其中一位无名角色,是缪勒救出赛登曼太太后,带她到餐馆吃东西时遇见一位女侍应,缪勒很礼貌地称之为“夫人”,那是因为那位女侍者是一位知名作家和钢琴家的妻子,但作者也阴森地告诉读者,不久之后,她将成为瓦砾堆下的一具无名女尸。
也许贯穿整部小说的主角,就是波兰。波兰的历史、命运,始终是作者萦绕于心的母题,在铁路工人菲利培克、德国人缪勒、法官罗姆尼基和裁缝库亚夫斯基心中,都演变出不同的变奏。作者透过这些角色在问:为什么波兰要受到德国和俄国的劳役,为什么要成为两国行军的便道,究竟波兰人犯了什么罪,教上帝离弃了她,究竟波兰是否如同波兰人想象般,注定成为弥赛亚。波兰人自诩为欧洲文明的承继者,为什么波兰政府却愚昧、腐败。在纳粹统治下,很多波兰人藉与德国人合作来获得个人利益,参与起义的英雄,后来因为政治背景受到批判。小说追问这些事实,试图描绘出占领时期波兰的真实一面,故事中的角色充满棱角,因而犯了政治的禁讳,不能在波兰出版。
如果单看历史,那么像施奇皮奥斯基般的波兰知识分子肯定会感到绝望,但人类还有宗教信仰,这似乎是最终的盼望,让人们在最险恶的环境中坚持活下来。因为信念,青年帕韦克参与反抗活动,而在小说结束时,作者也没有让希望消逝,她让约希雅生了一个女儿米丽安,并移民到以色列,米丽安在那里又结了婚,生儿育女。生命的诞生,就意味着重生的开始,由于新生命像流水般生生不息,所以人类的生存才有盼望,或许这就是Poczatek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