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伟:别具一格的“阳谋”

1957年毛泽东发动“反右”运动,整肃知识精英,使用的卑劣手段就是言而无信,设置陷阱,以“帮助共产党整风请提意见”为幌子,诱人上当罗织成狱——这当然是百分之百的无耻阴谋。不过一贯恬不知耻,以强词夺理擅长的毛泽东,却“天才”地“发明”了一个中文的新词汇,曰“阳谋”,以此试图证明其狡诈有理,骗人无罪,还已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了。

然而正如在大千世界中,某些事物会出现畸形变异一样,在各地遵旨施展“阳谋”的过程中,一般“正常”而普遍的作法都是或甜言蜜语进行“动员”,骗君入“瓮”,或软中带硬,咄咄逼人驱尔就范。例如诡称:“意见提得不正确,只是个方法问题,不帮助党整风,那就是立场问题了”云云。但在下面发生的这个真实的历史故事里,“阳谋”却畸变成了一种少见的形态,令人不得不佩服其伎俩堪称“独具匠心”!

事情发生在四川省兴文县。此县地处四川南部的一个偏僻山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即“反右”运动时期,该县城还建在一座山顶上,老远便可看见,但全县仅有一条街,真是小得可怜,堪称“袖珍小县城”。于是当地有一民谣讽之云:“好个兴文县,老远便看见,大堂打板子,四门都听见”。意思是说,当年县大老爷坐在大堂上问案,如果叫差役打囚犯的屁股,那打人的板子响声,全城东、西、南、北都听得见,极言其城之小也。

所谓解放后,共产党来了,“打板子”的事虽然没有了,但比“打板子”更厉害的政治运动,却一个接一个地“折腾”着这袖珍小县里的人们。1957年的所谓“整风反右”运动当然也毫不例外如期而至。在该县的县级机关单位中有座“衙门”叫粮食局,其权势虽不如公、检、法那么炙手可热,但民以食为天,这事关吃饭之事,自也是一重要部门。该局大小官员干部,连同当时各区、乡镇的粮站、仓库,人数也有百人左右。大家知道,这抓“右派份子”是按你那部门总人数来计算、有“指标任务”的。最少也得完成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否则就是领导“右倾”。当然抓得越多,成绩就越大。

当时这兴文县粮食局局长兼党委书记名叫谭东民,外号人称“谭猫毛”(“猫毛”是四川方言,即脾气暴躁之意)。此人是北方人,“一”字认作“棒棒”的“文化水平”(文盲),但却是“三八式”的老干部(意即1938年前后便参加了共军、共党的)。后“进军”西南来到这个川南偏僻小县。本来属中共内劳苦功高一族,但实在太无能,连他那“谭东民”三个字也不会写,所以只好让他“屈尊”当个县粮食局长。当了官总要批示签字什么的,他怎么行?于是给他想个办法,秘书念给他听了,同意就请他画个圆圈,然个盖个他的大名的私章。盖章一学就会,但这画圆圈据说学了三天,画出来堪与阿Q先生在堂上招供时画的相媲美。还是秘书聪明,给他买个圆规来,调好半径的规矩,谭局长一天就学会了,乐得直打哈哈!

就这么个局座书记大人,对在他局内要抓百分之五的“右派”能有什么高招呢?于是把局内专门负责抓“右派”的“五人领导小组”成员喊来说“妈P,老子不管那么多,你们不把这百分之五的右派份子给我抓出来,你们几个就去当右派”。大家听了面面相觑,知道这位“老革命”局长是说得出口就干得出来的。据兴文县内一位当年曾是谭东民同乡的老战友私下对人闲聊时透露,这谭东民有两句“口头禅”心里一急,就要脱口而出。一是“妈P”一是“日妈”。非彼即此。有一年他在家乡大忙季节时,农活忙不过来,他要想雇工来帮忙,觉得花销大,不合算,不请人、自己干,又忙不过来。越想越烦,便当着许多人脱口而出道“请人日妈不合算,自己日妈又忙不过来,咋办好呢”?众人一听,先是一怔莫明其妙,继而一想恍然大悟,一齐笑弯了腰。据说此后,谭局长的“口头禅”就只剩下“妈P”了。所以今天五人领导小组的人一听谭局长带着“口头禅”的训示,知道他心里真的急了,这百分之五的右派份子若不抓出来,那么大家这个官就别想当了。

不过这时北京已经“抓”出来了什么章罗联盟,什么储安平的“党天下谬论”。“西洋镜”已经开始穿帮露底了,这无疑让大家“帮助党整风”的热情降低了许多,要诱人“开口”就更不好办了。于是这几个人经过一番暝思苦想,反复切磋,终于订出了妙计一条,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再度召开帮助党整风的动员大会,传达文件精神,好话说了一大箩筐。末了,更郑重其事地宣布:为了表明我们领导真心征求意见,接受意见以改进工作的诚意,我们还特意为每位提意见的同志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纪念品,留给同志们作永久的纪念,也体现我们革命友谊的真诚!会后,便把这些“纪念品”放在会议厅内一张大办公桌上。一份一份地摆在那里,敬请大家参观。

这“纪念品”其实也很简单几乎一目了然,一张崭新的床单,一个精装的笔记本压着一个没有封口的牛皮纸信封。床单和笔记本一看就明白,只是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什么东西呢?不免让人感到有几分神秘的色彩。由于领导态度十分和霭可亲,一再对大家说“随便翻着看嘛,不要紧的”!于是终于有胆大的便伸于去把没封口的信封里的东西抽了出一看,原来是一张面额十元的人民币。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那十元钱你送朋友的小孩买糖果,可能还觉得寒酸不大好意思出手。可1957年那时是市面上最大面额的人民币。其使用价值也远不是今天由“毛主席独领风骚”的百元大钞所能比。这么说吧!那时一个三口之家,这十元钱可节省着维持一月的生活。今天一个三口之家,没有七、八百元恐怕就很难维持最低生活。所以人们一看都有点目瞪口呆,看来领导是真的急于想请我们帮助党整风啊!

于是有的人终于被领导的至诚所感动,当然也有的人可能对那张十元大钞情有独钟。那时的中国人除极少数人外,都是低工资,普遍穷。于是心里想,不就是提点意见吗?又不是去偷、去抢,说几句话能犯个什么错?何况人家领导一再说了,意见提错了也不要紧,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我们领导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人家领导大人大面,还能说话不算话的吗?怎么想这事也应是十分安全,万无一失的。那张十元大钞真是不拿白不拿,拿了白拿了。于是心一横就当真去帮助党整风,给领导提意见了。当时领导态度非常虚心,“纪念品”也肯定给了,十元大钞也得到了。真是皆大欢喜啊。

后面的事不用我说,大家都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十元的“重赏”肯定到手了,但却决不是“拿了白拿了”,而是将让你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等待着这几位的将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在“反右斗争”取得伟大胜利后召开的全局总给大会上,人家的结论是“资产阶级右派份子和一切的阶级敌人一样,总是要跳出来表现他们自己,要向党和人民猖狂地进攻,不让他们表演是不可能的,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总结得多么好啊,执笔者太有才了,这就叫:实事求是啊!

2009年10月10日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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