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期刊观察:时代是写作者的紧箍咒

  

莫言有按捺不住的才华及冲动,又恰恰是因为按捺不住,其书写一旦喷发,再大的词语,再阔的口袋,也盖不住个中的激情、愤怒、玩世。无论他的面子绷得多紧,无论他的隐喻多么巧妙,他总会忍不住叉腰批判指斥。语言到了莫言这里,总有剑戟气、镰刀味,莫言号令“天下”的手法,既权谋又粗野。比之《檀香刑》、《四十一炮》等作品的恣肆无忌,长篇小说《蛙》(《收获》,2009年第6期,双月刊)算是收敛,至少在小说收尾,作者箍紧了绳索,让文字“马蹄”慢下步伐,比如,与正统价值观妥协,让怪诞臣服于血脉传承的经国大业,再念几声略嫌生硬的咒语(合法、权利、福利)等等。往深一层看,这倒也契合莫言一贯的写作趣味,时代与民族,向来是莫言孜孜以求的神话。

以“蛙”为题,极具隐喻意味。“蛙”之神形皆有生殖意“蛙”可同“娲”,“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说文》),所谓“化”,有生、造、孕、育等意指,作者引“蛙”成书,大概亦有向母亲神致敬之意;蛙腹多产,一夜之间,便能出成群蝌蚪,生殖旺盛,其形与孕妇之状不谋而合:“蛙”的组词,尚有淫邪、淫声浪语之意,正好暗应“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之现代转意“蛙”的命名,既呼远古,又应现时,堪称是神来之笔。《娃》的主线绳,由姑姑万心牵扯,姑姑是妇产科医生,用古老的话来讲,就是接生婆、产婆。自1953年4月4日(日子设置巧妙而狂放,可见作者对民俗及节气有相当深入的了解)至21世纪初,经姑姑的手,大致接生了一万个孩子,但随着政策的变化,姑姑在接生新生命的同时,也不得不引流许多违规的生命,姑姑想象这些略已成型的娃娃,下世为人,投得一户好人家。骄傲与内疚,在姑姑的生活里交替出现,无法和解。姑姑忙与闲的后面,隐着大中国的苦乐历史。真正的主角是名为“蝌蚪”的“我”:在中国乡土小说里,绝对少不了有生殖力的男子形象,中国文化所谓“寻根”,都免不了归结到男子生殖力上来,“我”年近六十,借腹生得一子,“根”之事,如愿以偿,虽来路不正,但总算血脉不断。

莫言在寻根途上一路奔跑。《蛙》有醉意———恰似半醉不欲醒时分,人要唠叨,唠叨不止,就不自觉吐真言吐狂言,痴狂、嗔狂、抓狂,皆由醉生。想要从绝望中掘出希望,只好寄望于生殖力,亦即,要生孩子,而且要生男孩子,才能生生不息。生着、活着,大于生命,我们是不是被表意文字施落了咒语?!面朝泥土,紧贴大地,反复吟唱中国式的大地悲歌,但为什么离头顶的天、天外的星,那么远那么疏?!时代,乃至民族,是不是为写作者戴上了紧箍咒?!

中篇小说《每一个下午》(陈继明,《小说选刊》2009年11月,原载《黄河文学》10期),不热烈,温润得来,又有隐痛。虎丘的媳妇晚晚,自从半岁孩子患病夭折之后,就变得半癫半痴,她在“不活了”、“活着”之间徘徊,寻死过一回之后,还是选择了“活着”。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痛处,时代烙下的,谁也没办法绕过去,但大部人都只好捂着,让它自生自灭,因为,伸出去的拳头,没有哪一个,可以全然命中怨恨的靶心,而每一个过度敏感的拳头,又都伤痕累累。晚晚舍却乡村的温热与痛楚,揣着六百块,奔向未知的广州,囿于时代,作者只好让晚晚“挺过去”,“挺过”无数个下午。有时候,忘记,才能让人变得韧性。

中篇小说《渐入佳境》(高君,《钟山》2009年第6期,双月刊),语言纯熟,作者对故事节奏有较好的把握力。《渐入佳境》的布局一般,但提出的问题不错:苦海无边,梦魇不止,当人的内心虔诚皈依了发财、做了金钱的得意奴仆,文学毫无办法,写作者毫无办法。

也许,我们跟那个有尾巴的猴子并无不同,它做梦都想着沐猴而冠,可是那尾巴,那摆不脱的、变不去的尾巴,限制了我们进化为“人”的意愿。“时代”两个字眼,仿佛是中国作者的写作之道、轮回之道,它稍有动静,写作者便为之沉沦,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大概只有跳出轮回,放下世俗的皮囊,文字方可游刃于方外方内。赫塔·米勒的小说,带有点方外之意。2009年11月《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收入米勒的短篇小说《黑色的大轴》、《地下的梦》、《一只苍蝇飞过半个森林》(曾在《世界文学》刊出)。米勒对语言的考究让人叹为观止,许多句子,清冷飘逸,即独立成行,亦有诗意。如《地下的梦》所喻,云上九天,地下的梦才能升腾。

从来就没有通天的巴别塔———写作者是用语言破咒的“巫师”,但知晓秘密、懂得天机极为有限。虽“弹指繁华,总归逝水”(纪昀),但语言艺术,也始终仪态万方。语言艺术之所以有突破时代之限的可能,在于,语言本身,带有超越光阴、破解咒偈的力量。

文学期刊

刀刻沧桑

《花城》,2009年第6期,双月刊

每一样物质,都有年轮。尽管人类的精神审视常常将物质抛诸脑后,但人其实无时不与物质同在。诗歌《木头记》(雷平阳)由物质读写出生命之悲欢。木头是人的另一故乡,人们用它“建起了寺庙或教堂,也建起了宫廷、战船和家族的祠堂”,但是等级定下了木头的贵贱与命运。《木头记》,构思深沉,笔力老到,十分耐读,“阶级性”的意识淡化些,会更好。

爱的内部

《小说月报》原创版,2009年第6期

许多时候,伤害是因为爱对方,或者说,爱的内部难免夹杂着伤害。中篇小说《我不是你的哪根手指》(川妮),讲述爱与伤害。“我”很小时,就深陷父母分居及离婚大战中。后来“我”忘恩负义,抛下自小相依为命的父亲林为,毅然跟着母亲去了大城市,尽管母亲与自己疏离,但大城市的诱惑克服了一切。直到父亲过世,“我”方知后悔。于是,愉快与幸福,仿佛都成了罪过。

别人的生活

《中篇小说选刊》,2009年第6期,双月刊

柳北斗和王金芳离婚,最难过的是女儿柳絮(《柳絮》,胡学文)。柳絮觉得,有一种力量,夺去了她母亲,夺去了她自己的生活,于是,她费尽心思、甚至是不择手段地,把王金芳夺回来,“放”到柳北斗身边。“欲望”追求“得到”,结果却往往是“失去”。善意未必正义,把别人的生活完全当成自己的生活,最失落的,还是“自己”,越是人声鼎沸处,越会发现,“自己”即是寂寞。

台湾印象

《散文海外版》,2009年第6期,双月刊

《到台湾去看什么》(唐翼明),所谈所问,无不中肯。作者认为,如果到台湾去看山水,可去可不去。讲中华之山水,最雄最美,当然在大陆;谈城市建筑,上海、北京,已不输于海外。那么,该看什么?作者提议,要去看看台湾的“软件”,如坐坐的士与公交,体验体验公共服务场所的质数,再跑跑医院、公共机关等等,两边人事之高低或繁简,便自有分晓。

文化期刊

安岳石窟

《中国国家地理》,2009年11月

据《寻访安岳石刻》(萧易文/袁蓉荪图),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全县69个乡镇无一没有石窟”,如将境内佛像首尾相连,足有五公里长。安岳石窟,往上可追溯到唐后五代,往下已延至今日。安岳石窟,不同于莫高窟等,它远在笔墨之外,所以,它能安享烟火,也可超然世俗。蜀地堪称人间天堂,风景人物,入画入梦,如身居其中,入世逸世皆宜。

歌声魅影

《书城》,2009年11月

《美狄亚的火焰和海水》(黄荭)一文,介绍了一代歌剧演唱家玛丽亚·卡拉斯。卡拉斯在歌剧《茶花女》、《歌女乔康达》、《图兰朵》等剧中有相当出色的表现。1965年,作家杜拉斯用文字为卡拉斯镶上巨钻,“在她那里,歌剧不再只是声乐艺术。她激发了埋藏在歌里的诗意,她唤醒了故事。所有森林里的睡美人都在等她”。她爱上希腊船王,船王却与肯尼迪遗孀签了婚书。

权力榜单

《南方人物周刊》,2009年11月23日

林怀民、杨丽萍、徐冰、朱德庸、高名潞、高梵志、姜伟、韩三平、卢广、张继钢,入选该周刊“2009年中国艺术家权力榜”。“权力”一词虽然会矮化真正的大艺术,但以其形容文艺之大众影响力,仍然有效。林怀民一章,尤值得细读。1973年,26岁的林怀民创立“云门舞集”,36年之后,“云门舞集”已成“深得民心的老字号”。对岸善待文化传统的态度及智慧,足让此岸反思检视。

道德悖论

《天涯》,2009年第6期,双月刊

职业道德与公民道德有区别。岳丽在《法学家的道德和道德的法学家》一文指出,政治的谎言与商界的唯利是图,反映了职业道德与公民道德之间的对抗“与生俱有”。1994年4月,南非摄影家凯文·卡特,凭抓拍的秃鹰与苏丹小孩之照片,获得普利策奖,两个月后,他因内心自责而弃世。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内心的良知,左右为难。本版撰文:古传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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