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贞:拼出历史的真面目—-我读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这本厚重的书,龙应台“献给美君”,她的妈妈应美君。书的前面,她写:“向所有被时代践踏、侮辱、伤害的人,致敬。”我认为这也包括了我的全家。龙应台向我的全家致敬,我写本文致谢。

作家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使本书得以问世

我是从读《野火》开始认识龙应台的。“你可以不爱国,如果它强迫你爱它的话”,差点没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我懂了,无论谁,无论以什么名义,都无权强迫个人意志。

与二十几年前的《野火》和龙应台后来一系列的作品相比,《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她碰上的难题最大,付出的时间精力最多,这是她自我能力的挑战,是文路的进一步开拓。

龙应台比喻,那些父母像行道树,“用脚,往下守着道路,却用脸,朝上接住整个城市的落尘”,终生默默地立在街边,无人在意,包括他们的下代。她的儿子飞力普对母亲的故事感兴趣,受宠若惊的龙应台以“爱的责任”回报。

本来,以龙应台的学养、地位、声誉和个人阅历,她完全可以省心省力给飞力普写一本相当感人、不愁卖不出去的父母行道树的故事,可她知难而进自讨苦吃,“找我”,还找许许多多盘根错节的“大我”。

此书聚焦于国家命运攸关,个人生死难卜内战的最后一年,在共产建政六十周年前夕出版。这是一本拿得出台面的好书,它为1949年前后这段长期由中共方面自说自话的历史,揭开了真实的一角。

被战争碾碎了的历史,就像被碾碎了的人,支离破碎,不识真面目。要再现这段历史,哪怕只是某些局部,已绝非易事。加之是六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作者想要“找我”时,父亲早已仙逝,母亲已不认识女儿。无容置疑,在龙应台计划采访的名单里,费尽心血找到的人走的走,呆的呆,头脑尚清醒并愿意把过去的伤疤剥开来展示的,寥若晨星了。

龙应台足迹达至大陆中国诸多省市、香港、台湾、新几内亚以及澳大利亚,搜集到大量的口述、笔录及书信等七零八碎、头绪万端的历史碎片,再放在时间、地点、事件的坐标上,横向梳理,纵向贯通,各归各位。工作之繁杂,工作量之庞大,局外人难以想象。而且,它不仅需要脑力体力的巨大投入,重新体验那场血肉横飞、刺耳锥心的战争灾难,作者情感的大伤大恸也是一种不可估量的付出:忍不住把“累积了四百天的眼泪,三分钟暴流”。

没有一个作家应有的责任感、使命感,就不会有抢救历史、还原历史真相的良苦用心;没有一个作家应有的责任感、使命感,就不会逼迫自己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咀嚼别人的苦难。离开了这样的情怀,本书就不可能问世。

感谢龙应台!

长春围城是“兵不血刃”?

不面对活不下去的绝境,中国人是不肯离乡背井的,所谓“金窝窝,银窝窝,抵不上自己的狗窝窝”。中国历史,百姓逃难之声不绝于耳,逃瘟疫、逃兵荒马乱、逃自然灾害,逃到城镇,逃去其它省份。

一九四九年的大逃亡,则是逃避现代化机关枪大炮的内战,逃避被“解放”。难民、伤兵、学生、国民党军政人员及家属,人山人海聚集广州,争先恐后钻出瓶颈,逃离大陆。

本书描绘了两幅巨画:战争的残忍;百姓的苦难。书中所有的记载都字字是血,血迹斑斑,声声是泪,泪透纸背,不忍卒读:

“经过隧道之后,车顶上就少了几个人”:“人们攀着船舷边的绳梯大网,像蜘蛛一样拼命往上爬。很多人爬不动,抓不住,直直掉下海,惨叫啊,一个一个扑通扑通像下饺子一样”。“被炸裂的断脚断手像凉衣服一样挂在杂乱的树枝上”,活人“在破碎的死尸中乱窜”、河南南阳五千多个中学生,“一年后抵达越南边境的剩下不到三百人”……

山东南麻国共七天战役结束,“荒野中留下来三万个年轻人的尸体”;河北永年,被共军围困了两年,三万个居民的小城,“解放”后剩下三千人;四十七万国民党军在东北“全歼”……

这些也许算不得什么,如果读读龙应台关于长春围城的历史。

打仗是要杀人,但杀的对象只能是端着枪与你决一死战的敌兵,绝不是对你毫毛无损的平民百姓。不遵守这个规则就是不择手段,就是耍野蛮,就是屠杀。

长春围城由林彪负责,他成立了围城指挥所,下令“严禁粮食燃料进敌区”、“严禁城内老百姓出城”、“要使长春成为死城”。

十万国民党军守在长春城内,十万个解放军围在城外,两军之间形成一个三、四公里宽的中空地带,近百万市民被困在家。存放的粮食有限,市民纷纷饿死,“野狗围过来撕烂了尸体,然后这些野狗再被饥饿的人吃掉”,“一个房子里,人都死光了,最后一个上吊自尽”。国民党关卡放市民外逃,到了解放军包围圈,壕沟、铁丝网、高压电线,五十米一个岗哨,偷跑就开枪。“中空地带上尸体一望无际”,饿死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野地里”。

林彪对此也有供认,他给毛泽东汇报:“饿毙者甚多”,“他们成群跪在我哨兵面前央求放行,有的将婴儿小孩丢了就跑,有的持绳在我岗哨前上吊”。

解放军围城,放居民外逃,影响他们全歼国民党守军的“伟大”目标?明知故犯饿死30-60万长春居民,不是屠城是什么?还好意思说“解放”长春“兵不血刃”。杀军人就叫“血刃”,饿死几十万老百姓就不算“血刃”?

林彪狗咬狗折戟沉沙温都尔汗,我看他死有余辜。

他们反人类本性是胎中带,四九年前如此,夺权后,有过之无不及,百姓生命猪狗不如,和平时期非正常死亡达好几千万,一点不奇怪。

“失败者”大逃亡,后代受福感恩

“所有的颠沛流离,最后都由大江走向大海”。

读龙应台这本书,个人最深的体会是四九年父亲齐尊周不该拒绝逃跑,跑香港跑台湾,跑任何地方都好,无论去哪里,“没偷邻居一根葱,没打烂别人的秤砣”,他自己、他女儿不会坐长牢。

那些像尘土一样渺小,像水滴一样普通的难民,一番颠沛流离后,香港英国殖民地政府高效率接收了数目巨大需要急救的难民,孩子们在海湾欢呼,“面包船来了,面包船来了”;台湾的难民住进全世界最大的铁皮屋顶房子,“上面雨声奔腾”,“下面漏水叮咚”,孩子们有学上;越南法国兵,“大号不是武器”,一个完整的乐队留给难民苦中作乐;德国孩子高喊“美国兵滚回去”,美国兵扔巧克力回报。“万恶”的美英法帝国主义,是“沦陷”,还是“解放”你?

明居正,台北大学政治系教授,从小对大陆有兴趣,读大学,他对大陆中国有了更深的了解。某个半夜,二十一岁的他走进父母房间,向他俩下跪,谢谢他们把他生在了台湾。

龙应台的名字凑巧证明了一个事实,“龙”“应”该生在“台”湾。否则,“龙”就无可避免地变成虫豸。龙应台也知恩图报,她把这本书献给妈妈,不是写“我的妈妈”,而是写“应美君”、“美君”,她的妈妈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难民们苦尽甘来,那些“台生”、“港生”健康成长。

龙应台本人,诗人管管,作家席慕容、白先勇,物理学家朱经武,电影导演张曾泽,民国史专家张玉法,国民党陆军司令杨天啸,开创世界最大笔记电脑制造公司的林百里,实业家蒋震,创办新亚书院的钱穆和他的得意门生余英时,当下的台湾总统马英九……

如果他们的妈爸不颠沛流离从大江走向大海,上面的人将会怎样呢?龙应台的大哥应扬,他的心一生都在追赶坐火车的妈妈,追赶他失去的幸运。三十六年之后,哥妹相逢,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如果大陆不是操控在那些长春围城的决策者手上,毛泽东、林彪他们不惜毁灭百万、千万老百姓的生命发动内战,为了坐庄,坐死不交权,我不相信大陆产生不出千千万万像龙应台和龙应台提到的那些为国、为民创立功勋伟业,为后代、为历史树立典范榜样的普通的伟人。

学习龙应台,为恢复人为篡改、故意遗忘、快要湮灭的这六十年的中国历史,积极搜寻自己的或者他人的见证,像西方人玩的Jig Saw Puzzle(一种奇形怪状、费时费力的拼图),大家你一块我一块,拼出历史的真面目。尽管这六十年的历史永远不可能太清晰了。

为避免灾难的重复,我们不能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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