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2月10 日,诺贝尔和平奖在挪威颁奖,奥巴马出席并作了演讲《世界和平需要正义之战》。媒体报道,当日奥斯陆有近万人就奥巴马受奖举行反战示威。就在9天前,奥巴马决定增兵3万,投入阿富汗战争,他们中“有些人要杀人,有些人则要被杀。”。战争乎,和平乎?诺和平奖授予“正打着两场战争的国家的三军统帅”,让无数人感到困惑和尴尬。难怪现场贵宾对奥巴马的演讲也少有掌声。人类再次面临有关战争与道义的两难困境。 真是难为奥巴马了。如果仅仅是一个黑人,他可以作为马丁.路德.金继承者,理想家,坚持非暴力精神,走上街头反对战争。但是,他是美国元首,则必须面对现实承担美国和世界的安全责任。武力、战争,当然是残酷的,但其又是人类文明保卫自身的手段,不可或缺,这是常识。否则,人类文明瞬间便被摧毁。必须承认,人性是有限的,恶不能仅靠道德和理想来遏制,需要一定的武力强制。如果没有反法西斯战争,纳粹将至今统治世界;如果没有美国强大的军事威慑与抵制,全球早就沦为红色高棉。即使今日,美国武装仍然是全球制衡的重要力量,否则不知会有多少战争和杀戮。试想如果北韩、卡扎菲拥有核弹将如何?“不管我们犯了多少错误,一个清楚的事实是:美利坚合众国在六十多年里,以自己公民的鲜血和军力,帮助维护和保证了世界的安全。”显然,于人类世界,武力、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为了和平,有时需要被迫开战,“和平需要承担责任,需要作出牺牲”。“战争的手段确实在保卫和平中具有作用”,这就是奥巴马所说的正义的战争。 正义战争并非新观念,中国古人即讲义战。正义战争表示:“如果战争是最后手段或是为自我防御;如果武力程度适当;以及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不对平民使用暴力。”还有一点“基于人道理由的武力是正当的”。但是奥巴马指出:“在人类大部分历史中,这种‘正义战争’的观念鲜被理会。人类显然有无穷的能力不断想出新的方式相互残杀,同样也有无穷的能力毫不怜惜那些外貌不同或信仰不同的人。”他甚至批评“虽然难以设想还有什么比击败第三帝国和轴心国更正义的事业,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死亡的平民总数超过了战死疆场的军人。”正义之战固然正义,但依然是杀戮,危险而残酷,而且随时可滑入非正义,因此对正义的战争也需要有严格的制约,需要使之遵守文明的底线和规则。奥巴马承诺“即使我们遇到不遵守任何规则的邪恶对手,我认为美利坚合众国也必须一如既往成为遵守战争规范的楷模。这就是我们区别于作战对手的地方。这就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我们维护这些理想,不论如何顺利,也不论如何艰难,都对这些理想恪守不渝。” 二 奥巴马的演讲可谓用心良苦,在战争与和平、理想与现实、权益与道义、人性善恶之间尽到了极致,而且他是真诚的。但是,这毕竟是演讲,现实远远更复杂更困难。是的,我们持守正义战争。但什么是正义战争?怎么判断?由谁来判断?其规则又怎么来确定?规模、手段又以什么为标准?等等。有些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显而易见,比如日本入侵中国、德国入侵波兰、苏俄入侵捷克、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及中国的抗日、盟军占领柏林、美国介入韩战等等。但是,在正义与非正义之间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限,其间有大片的模糊地带。比如印巴战争、巴以战争……,英法战争打了百多年,正义属于谁呢?美国内战,南方要独立,北方为统一,即使今天也很难说清正义在哪边,只好说是兄弟间的悲剧。再者,正义是意识,为主观判断。同是美国人,有人认为伊拉克战争是义战,有些人则认为是非义战,彼此争得目瞪舌燥。怎么判断呢?而这场战争还在继续。如同善恶,正义与非正义常常彼此纠缠,在现实中很难界定。 人的道义观是变化的,而且常常前后矛盾。有些事情,我们原以为天经地义,但实则相反。奥巴马批评十字军以上帝的名义进行屠杀,但是当时基督教世界恰恰认为那是履行上帝的正义。尽管,美国是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但是奥巴马也还是承认,美国曾介入的一些战争是错误的。在我居住的纽约上州,一批美国人发起归还印第安人土地运动,他们为先人屠杀印第安人,夺占他们的家园,深感不安和忏悔。但当时他们的先人则以为,美洲大地是上帝给他们的恩赐。人类历史上的战争很多是出于贪婪、仇恨、虚荣、恐惧、猜疑、权力、狂妄,随着文明的进步,这些战争应该说是可以避免,也应该消除的。但是有些战争则涉及族群生死存亡,非战无以生。古代,中国北部的游牧部落常因自然灾荒,无以为生,而南下抢掠汉人。非义自然是非议,但也是生存所在。巴以之战能平息吗?看不到希望。掌大之地,两个民族以死相争,种族的延续存亡远超乎道义。 人类的黑暗本能,残酷而顽固,与生俱在。我们在文明中,而俯身想想那些被灭绝的动物,毁坏的自然,就知道人类的黑暗力量是多么强大,所谓文明是多么有限。暴力、仇恨、虚妄、战争是人的本性之一。不论我们有多少善意,暴力与战争均不能避免,它们必将以各种形式,伴同人类延续下去,直至人类的灭亡。战争的根源在人性之中,在人类的心中。 观念或符号,它们在社会实行中,其值是递减的,这就是常言所说“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爱你的敌人”,在现实中少有人能做到,但是基督的这一教诲,起码能帮助人够克制仇恨,消减仇恨总量,导人向善,增长社会宽容。同样,非暴力精神近乎乌托邦,于社会并不能实行,但是它可以消解暴力,使人类减少暴力。人类所有正面的肯定性的意识,如爱、仁慈、宽容、公正、勇气等等,都是被迫产生的。悉达多因见人之大不幸,而弃王位,创佛教;基督同样如此。人性顽劣,文明脆弱,因此即需要绝对的道德观念和价值,制约人性本能之恶,保持人类存在的平衡。比如,宗教中的道德多是绝对性的,人难以做到,因此佛教、基督教中都有忏悔,允许人做不到——犯罪,但是五戒、十戒的道德要求则是绝对不能动摇的。没有道德的绝对价值,文明就不能建立。一般来说,道义价值和真实生存为反比,前者所提倡的正是后者所欠缺的,否则没提倡之必要;而以极大的投入维护前者,恰是文明意义之所在;文明之根即道义。 四 有幸,两次大战教育了人们,先进的人们对之进行了反省,不仅是立于一国一族、一种主义和制度,而是立于全球,关注整个人类的命运,联合国就是基于这种精神而建立的。自由、民主、裁军、和平、交流对话、人权原则、减少贫困、保护环境、保护劳工、反种族歧视、普及教育、全民医保等等,近半个多世纪来,在进步国家的带动下,人类文明有了长足进步,非暴力精神也在世界得到广泛的传播,为更多的人所接受。 精神与现实,符号与行为是互动的,彼此相关;前者对后者有界定、指示的功能,也有制约的作用。由于人的存在是浑沌的,也是盲目的,因此精神的界定与符号的指示就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可以说人之存在秩序由此才得以建立。换一种说法,秩序必须要借助符号才能建立,符号的模糊和失值将会导致整个秩序的动摇和瘫痪。因此,精神与符号需要保持其纯正性,它们不能出于权宜之计而出让自身之价值。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是不成,信约就是符号的保值,并履行。 2009年12月20-30日 于伊萨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