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报许知远/很多时候,我们觉得中国真的变了,对於一些外来者尤其如此。“1984年的重大事件必然是10亿中国人的政府放弃了马克思主义,而拥抱了资本主义.”威廉。萨菲尔在当年的《纽约时报》上写道。这种乐观中蕴涵着显而易见的预设──拥抱了资本主义的中国,也将走上自由、民主之路。人们对於符号式的变化着迷不已,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举着可口可乐,大学生开始在威猛乐队的乐趣中学习Disco,人们对一切外来的东西都如此着迷……一个刚刚解冻的社会,对所有冰柜之外的事物,都充满了莫名的渴望和美化。
西风东渐引改革
但一切从未这样简单。在威廉。萨菲尔盛讚中国拥抱了亚当·斯密时,中国政府刚刚结束了一场大规模的“清除精神汙染”的运动。黄色的书刊、音乐、影像,和知识分子对“异化”、“人道社会主义”的讨论,被认定是“精神汙染”的两个源头.它是党的保守派对於迅速变化的社会的反应,他们觉得正失去对社会的控制──知识分子再度活跃,试图摆脱官方意识形态,青年则沉迷在外来的新事物中。保守派们选择了一贯的反应方式,他们在知识分子内部发动了一场批判与自我批判。而对於青年,他们在查收黄色书刊的同时,又一次树立新的模范人物,张海迪(编按──全国残联会主席)、蒋筑英(编按──已故光学专家、全国劳动模范)成为全国性的英雄。
这场运动没有持续太久,它从1983秋天开始,到第2年春天戛然而止。中国政府仍处於虚弱之中,只有“四个现代化”的成就,才能重新给予它合法性,它需要国际投资,也需要知识分子的合作。历史充满了嘲讽,这场运动重要的发起人之一许德珩,也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五四一代,曾以他们对个人自由的追逐和对外来世界拥抱着称.
表面的希望与深层的困境,这种紧张感在1979年其实已彰显无疑。这一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正吹起变革之风,中国与美国建交,胡耀邦为右派平反,知识分子公开表达他们对历史的反思,这个国家更开放了,但也是在这一年,西德民主墙被推倒、魏京生被重判。“四项基本原则”指明了自由与开放的边界,但比起“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三条原则,“必须坚持共产党的领导”才是核心问题──党对於权力的垄断,是任何变革的前提与最终目标。
改革与反动的争战
开放与封闭、改革与反动、自由与控制的二重奏从未消失过.整个80年代被视作自由与开放的象徵,但人们也经常忘记了,对《苦恋》的批判,大规模的“反精神汙染”和“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这些运动都是“解冻”的逆反,权力中心的人们对种种变化惊恐不已,他们的绝对权力是建立对每个人的紧密控制之上的,从他们的出生、学校、工作、死亡,到他们怎样写一封情书。
而伴随着文革灾难性的结束,这种政权对於社会、对於个人的控制,失去了合法性,人们开始觉醒,开始寻找自己声音,他们本能性地要寻找外界的帮助与鼓舞。而这个政权也要寻找外界的帮助,以延续自己的控制力,因为这个政权从来不是以这个国家的长远未来与生活在其中的国民,作为成功与失败的衡量标准,而是以政权的稳定性与控制力作为标准。於是从一开始,改革就像是一场赛跑──是政权更快获得力量,还是个人与社会的觉醒的速度更快。
每一次冲突,都是这两种赛跑的结果──社会解放与国家控制的速度,哪一个更快。有时,社会成功了──它往往是政权内部的争吵所致,更多时候则遭至失败,失败最高潮的一幕在1980年代行将结束时到来,当时,苏联及东欧政权相继解体.
(作者为专栏作家、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