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论这个话题之前,我首先要谈一下对“后极权社会”这个语境的理解,正因为这个特殊的语境,文学才能突显其重要的价值,才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有学者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由邓小平一手主导启动的”改革“把中国带入了后极权社会。”而“后极权社会就是极权的原动力已经衰竭,权力失去了他们的前辈所拥有的原创力与严酷性,但是制度还是大体上照原样运转,靠惯性或曰惰性运转。”这是极权社会的脆弱时期,破绽百出的时期,苟延喘息的时期,在正常的公民社会,有责任感的公民、有民主意识的公民、有独立思想的公民会对极权统冶者的合法性不断地提出质疑,公民的力量不断聚集、挤压,并在某一个事件中爆发,并迅速蔓延,给极权统冶者致命一击。但是,在中国,极权统冶者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世界各国之间的信息交流日益紧密,后极权主义社会越来越象个小丑,它的荒诞性也日趋严重,这个阶段,极权统冶者必须不断编织谎言,不断寻找貌似正当的理由,以支撑岌岌可危的破旧大厦。他们必须阻止公民社会的形成,因为民主的进程与公民的素质成正比,公民社会总是追求自由、平等、权利、正义,争取和维护民主是公民社会的使命和方向,所以公民社会能够直接地推动民主进程。为了维护统治,极权统治者在挖空心思编织谎言的同时,还不遗余力地愚化人民,他们不希望看到强大的公民社会形成,因为一旦形成,就等于制造了一个强大的敌人,他们的谎言就将被戳破。
大部分中国老百姓谈到民主的时候,其潜意识里总会有一个荒谬的论调,那就是民主必然会影响社会稳定。国外都很乱,只有中国最稳定,因为稳定,所以中国人是最幸福的。这个观点并不是老百姓的发明,而是极权统治者长期宣传的结果,他们的宣传语是“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其潜台词是,谁要是影响稳定,谁对极权社会提出质疑,谁就是历史的罪人,谁就是人民的罪人。“稳定”这两个字也确实非常有杀伤力,对于中国普通的百姓来说,解放以后,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运动,这些运动给他们的身心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改革开放以后,因为中国的人口红利,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普通百姓在物质上有了提升,他们更希望稳定,这个时候稳定似乎成为一种人人向往的真理。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民主是的本质他们并不了解,但是,极权统治者的宣传,却给民主扣上了“破坏稳定”“破坏了经济社会发展大好局面”的帽子。极权统治者把稳定当成了维持极权最大的理由,用经济的成果取代了政治的成果,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骗局。如果说政治是一个国家的身体,经济只是国家身上的衣物和挂饰,如果政治体制已经病入膏肓,再贵重的装饰也只是苍白摆设。
放眼当下的中国,满街都是梦想一夜暴富的人。这也是极权统治者设计的阴谋,因为除了谎言,统冶者的另一项重要手段就是物质的利诱,让全民进入一场追逐财富的游戏,从而淡化、甚至忽略对政治的关注。这场游戏表面看上去似乎很公平,却又成为极权统治阶层搜刮民膏的工具,可谓一举两得。有人说,消费主义激励人们以永不知足地追求物质财富的方式追求人生意义。而我坚持认为,消费主义盛行的背后,隐藏着极权主义恐怖的幽灵,是极权主义与消费主义的狼狈为奸。物质填补了精神的无聊与空洞,消费替代了对政治的绝望,就像一个哭闹的孩子,用玩具或糖果去引诱他让他忘记哭闹一样。被政治操纵的商人早已为国民预先铺设了好了人生的轨道,每一个“中转站”都是一个巨大的商业阴谋,而人生的意义,将全部由物质来取代,房子、车子、名牌,而被挤压的精神空间,早已没有思想的神龛,取而代之的全民的无厘头,用赵本山、小沈阳之类的傻冒,博取廉价的欢笑,让国民误以为这些低级趣味就是快乐,就是幸福。精神进一步沙化,几乎让国人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而那些原本应该有独立见解,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却在无处不在的商业牢房里服着终身的苦役,因为,他们要用一生做牛做马的劳动换取一套房子、娶回一个新娘,哪里还有精力去关心政治,谈论民主。在中国,所谓的自由,其实是对物质支配的自由,而不是身心的自由,他们是消费的机器,而不是公民。民主之门的敲门人,不应该是消费机器,而应该是公民,他们应该有独立的见解和表达的自由,是民主社会的重要组织部分。
后极权的社会,有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处处充满了恐惧的氛围。当然,这与极权社会的恐惧有所区别,在极权社会,反抗的代价可能是生命,而在后极权社会,反抗的代价是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大多数人为了不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在后极权社会里,选择做一个哑巴,隐藏自己的观点与愿望。
不反抗,就是极权统治者同谋。对于作家来说,只有力的武器就是他手中的笔,文学的隐喻所发挥的力量,有时候不亚于原子弹,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才能从本质上改变一个人。正如哈维尔所说:“时机一旦成熟,一个赤手空拳的平民百姓就能解除一个整师的武装。”
文学天生就带着启蒙的作用,在后极权主义的社会中,文学的作用尤其重要。对于一位有良知的作家来说,写作意味着拒绝同化,意味发出自己的声音,它本身是一种反抗,本身就是不合作。以小说为例,它以真实的人,真实的处境、真实的痛楚反映那些被极权统治者的谎言所遮蔽的生活。在唤醒公民意识的过程中,文学与政论相比,各有所长,文学讲的事,政论讲的是理。文学的特点是深、广、久,政论的特点是快、准、狠。文学虽然不是面对面的搏击,没有政论那么痛快淋漓,但却是以柔克刚的太极,通过对人物的塑造,将各种社会矛盾、各种意识形态的冲突置入文本其中,在潜移默化中对读者的心灵改造,指出什么是真相,什么是正确的思考,什么是正确的行动,这种潜移默化积累到一定程度,必定会积聚能量,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而这种改变正是公民塑造的过程,是建立公民社会的必然途径。
从传播的角度来说,政论文章的火力虽大,但容易遭到封杀,不能在较大范围内产生影响,而文学作品,从意识形态的层面上说相对隐蔽、含蓄,能轻易突破审查,并通过其所塑造的人物给读者以强烈的思想冲击。特别在后极权社会,由于极权统治者极度心虚,草木皆兵,他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大众传播媒介。前段时间,极权统治者借着扫黄的名义对网络和手机进行了一轮打击,这同时说明网络和手机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已经给极权统治强有力的威胁。但是,时代的潮流不可阻挡,信息技术升级日新月异,极权统治者的所做所为只是自欺欺人。我个人认为,网络因其传播的特点,相对薄弱的审查制度,将是用文学的方式唤醒公民意识最大、最重要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