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最初的泪水”

    《一个人的诗歌史》,刘春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版,28.00元。

    荣光启

    □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这些年刘春写了许多诗歌方面的思想随笔,出了几本专著,其中以2008年1月昆仑出版社出版的《朦胧诗以后———1986-2007中国诗坛地图》影响最大,可以明显地看出刘春运用他多年在诗歌、文学上的资源和才华的积累,酝酿写作的转型。这种转型使刘春成绩斐然,继《朦胧诗以后》,现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又出版了他的《一个人的诗歌史》。借着此著,刘春向自己学诗的前辈致敬、在抒情性和趣味性的话语中表达他对当代诗歌历史的个人感受,使著作既有诗歌史的诗学之味,又有一个诗人的文字的温润可感、生动有趣。

刘春是一个抒情诗人,写《忧伤的月亮》那时是,写《运草车穿过城市》那时是,现在仍是,就是这里的《一个人的诗歌史》,仍是他的抒情诗的延续。其中有一篇文章以欧阳江河的名句“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为题,我觉得再也没有这个题目能描述刘春作为一个诗人的品性了:他是一个抒情诗人、他热爱那些有“爱”的事物、他坚持自己的追求、写作中贯穿着那“最初的泪水”。

这种“坚持”是一种对诗歌的抒情功能持守。在谈到一些批评家和诗人对海子诗歌的批判(他们认为:太抒情了)时,刘春细致地辨析了诗歌的“抒情”问题后,认为“抒情的诗风没什么不妥,只要它不是为抒情而抒情。……至于抒情性的诗歌如何才能进入更高的领域,我想,最终还是看每个诗人的个体是否足够强大。”

在这里,我觉得刘春对诗歌的认识比许多诗人有超越:首先,诗的好坏不在于其是否“抒情”,而在于其“抒情”的形式、技艺;其次,诗的价值并不一定在于求“新”、有表面的“探索”;特别吸引我的是,刘春谈到了一个许多人忽视的问题:陈言套语。他列举了汉语诗歌的几首经典之作告诉我们,陈言套语并非不可用,而是用在什么样的情境中。语言形态是死的,但人心是活的,人的感觉和想象力是活的,诗歌写作的魅力不在于表面(感觉/经验/思想或形式)上的先锋、实验、探索、求新之类,而在于感觉/经验和语言以及诗歌体式三者之间的互动,在这种互动中产生的令人感喟不已的阅读效果。“五四”以来,汉语诗歌在现代的历史语境中被称之为“新诗”,这是相对于近体诗(“旧诗”)而言,其本身并无价值评判的意思,但在今天,许多诗人已经完全背叛了中国古典诗词,即使他当初曾经感动得涕泗横流,他们毫不犹豫地认为,对于诗歌,“新”的才是“好”的,没有“新”的东西的诗作就是不好的。其实古今新旧之间,令人感动的诗就是好的,并不在乎新旧。诗不光是感觉/经验/思想或形式上的求新问题,还有语言和诗歌作为一种文类自身特征等多方面的问题。刘春在这方面明显具备了一个诗歌研究者的素质,他视野开阔、注重诗歌语言和形式等本体方面的问题,而不像一般诗人在写批评文字时那般独断、偏执、狭隘。

作为生活中一个满有性情的人,刘春的文字的生动有趣是可以想象的。《一个人的诗歌史》中有细致的诗歌解读和丰富的诗坛掌故,你在其中既可以在他的解读中细细品味诗人那丰富的心灵,又可以回想当初的历史情境、具体体会当代诗歌史的真实进程,由此你可以得到对当代汉语诗坛、当代汉语诗人一种新的认知。书中所写的顾城、海子、于坚、欧阳江河、西川、黄灿然这六位优秀的诗人,他们的大部分杰作在刘春的文字中可以窥见。《一个人的诗歌史》也引了顾城早年的一首短诗《悟》:“树胶般/缓缓流下的泪/粘和了心的碎片/使我们相恋的/是共同的痛苦/而不是狂欢”,在这本书中,你会遭遇经过刘春精选过的许多名作,如这首短诗所说,你会重新忆起过去的痛苦与欢乐,会对生活、生命也许会有新的感悟。

《一个人的诗歌史》是关于“一个古典时代的光荣和梦想”,看见这个“古典”我很喜悦,我知道刘春的内心,我也知道这个“古典”是激进、浮泛、缺乏文学素养的当代汉语诗坛所必需的。写出《荒原》和《四个四重奏》的大诗人艾略特就说自己“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五四”时期梁实秋、闻一多等也更倾向于“古典”的文学。这个“古典”的文学是与“浪漫”的文学相对的,这个“古典”是一种节制、技艺意识、“历史意识”、将“个人才能”置于“传统”之中的意识;这个“古典”反对的是文学上的乱起义、革命、浮泛的浪漫主义、难度意识的缺乏。刘春将20世纪80年代描述为“一个古典时代”,书中论述到的六位优秀的诗人的写作,与这种文学期许是相符的,这种文学期许,也是刘春内心里牢牢坚持的“最初的泪水”,是他作为一个诗人的光荣,也是他写作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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