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青年工人站起来
近期在中国大陆爆发的工潮,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大量青年工人站出来。中国工人阶层在现代经济发展中已扩大到四亿人之众,而1980至2000年出生的一代佔了一半,达到二亿人。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支新型的产业工人大军。他们受过中等以上的教育,在开放的信息时代成长,有毛时代出生的工人阶级完全没有的个体意识,知道维护个人尊严与权利,没有长辈们的恐惧心理。因此,他们自然成为社会不公、贫富悬殊、践踏人权的抗争者,给未来中国的改造和进步注入新的动力,带来美好希望。我们特约请温克坚、野渡、郑恩宠等国内作家就此议题发表他们的观察和见解,评述精闢“到位”。
(编者)
自由、权利、去恐惧化
◎温克坚
●在更为开放和多元化环境中成长的中国八○后九○后一代,已更具备个体意识、尊严意识和权利意识,被灌输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已经在退潮。
●河南平顶山5000名平棉集团工人5月中旬开始罢工,要求共产党给碗饭吃,已有4人被拘捕。厂区门口拉横标抗议.(本刊资料)
我曾经在一篇短文〈零八宪章与群体社会心理〉中提到,在当下的中国,无论是政治领导人,或者受过职业训练的专家学者,意见领袖,还是无数网民意见的表达,都在讨论着未来的不确定性,表明迷惘和不安的心理开始流行,不同的群体试图通过探索和行动来重构他们对於公共生活的认知和对未来演变轨迹的判断。
那么如果以年龄段来划分,大陆的年轻一代,也就是通常说的八○后、九○后们的政治立场,政治态度是怎样的一幅图景?从数量来看,把一九八○年以后出生的到二千年前出生的正在成长的年轻一代,他们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二个亿.他们的年龄段、教育经历、观念、行为模式等等,无疑都是影响中国未来政治发展和社会结构变化的最重要变数之一。因此瞭解他们的政治心态,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认真无负担,心理无恐惧
从成长经历来看,八○后们成长期间,正是市场经济狂飙突进的时代,消费主义思潮大为流行,生存压力大为增加,因此,对公共事务的冷漠,对政治的厌恶在年轻一代中比较普遍。而另外一方面,共产主义教义破产,对八九天安门事件几乎没有直接记忆,同时党国有意识的遮盖历史等等因素,又使得这一代人在认知上没有负担,心理上没有太多的恐惧感,因此一旦重新启动对公共事务的热情,他们可以成为活跃的和有担当的公民群体.
当然,中国社会的多元化进程,在八○后这个群体中体现最为充分。资讯技术革命,对外开放,社会结构的分层化等等因素都深刻的催化了一个年龄段相仿,但是思维模式和政治心态都颇为异质的年轻群体.因此试图对他们进行简单的类别化或者脸谱化,那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有理由相信,在一个更为开放和更为多元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会比他们年长一辈更具备个体意识,尊严意识,权利意识,以及更加开放的心态.
年轻一代民族主族开始退潮
二○○五年四月份的所谓抗日游行,以及二○○八年奥运期间席卷西方世界的护卫奥运圣火的红潮,似乎给观察者们留下的一个总体印象是,新生代的八○后九○后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民族主义者和国家主义者,由此甚至有评论者担心中国未来社会法西斯化的前景。
不过,这显然是一种被过度渲染的担忧.一方面二○○五年的抗日游行和奥运红潮出现,背后本身有政府的强力主导,因此不能真实的反映年轻一代的心态.另外,中国社会自身处在快速变化当中,作为公共人格尚未完全定型的八○后的政治心态,本身是快速变化的。对特定事件的政治表达,并不能一般性的归纳为整个群体的集体诉求。
事实上,如果留心观察中国的网路民意,比如金正日访问中国期间的网路评论,湖南永州朱军枪杀三法官事件的网民意见,人们似乎看到的是另一幅景象,整个年轻一代已经对执政集团的昏庸腐败忍无可忍,民意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当然,我们也应该克制这种一般化的推理和归纳.虽然目前的党国体制合法性基础已经式微,但是对其矛盾的多元的民意评价恐怕仍然是基本现状。尽管如此,我要争论的是,年轻一代的政治意识在最近两三年发生了一些重要的变化,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开始退潮,基於自由民主人权等价值基础上的现代政治理念获得了更多的市场权重,并逐渐在那些活跃人群中成为主流。
对外开放和互联网的成长背景
这种变化其实符合认知发展的一般规律。正如那句名言所说的,三十岁前不是左派就没有良心,三十岁后还是左派就没有大脑.过去的数年,正是年轻一代陆续走出校门,逐步走向社会的过程。教育过程和人生经验的体悟相互作用,塑造着年轻一代的公共意识.对於大部分八○后来说,在目前的教育体系下,官方灌输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本来是他们的默认设定,自然对他们影响重大,愤青几乎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人生过程,二○○五年的抗日游行,二○○八年的奥运护火行为就是这种愤青情绪的集中发泄。但是情绪无法替代思考。严峻的现实,社会不公,腐败,政治禁忌等等构成的真实社会情境,逼迫八○后重新思考。这是对原来教育体系灌输的知识的一个解构和校验过程,不是所有的人都爱思考,也不是所有爱思考的人都能走出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思维方式,不过党国教育体系灌输的那种武断,不符合逻辑的论断,显然会随着思想的成熟,而被大部分年轻一代所抛弃。
另外一个重大的背景就是互联网和对外开放。八○后的成长环境和他们之前的任何前辈都不一样之处,就是对外开放和互联网,他们几乎是从一个开始就是生存於这样一个资讯交错的环境中,这种竞争性的,异质性的资讯环境,使得一开始党国教育体系对青年人的洗脑教育就显得力不从心。而另外一方面,党国体制对於民族主义是叶公好龙的态度,用之则弃之。二○○五年的大规模抗日游行,使得体制内都觉得这是一股不好轻易掌控的民意,因此,从此之后,对於民族主义,不再那么赤裸裸的鼓动。而对於年轻人来说,党国大规模的打压,让人寒心,让人不理解,这也逼迫他们开始独立的思考,寻求替代性的思想脉络.尊重人性,张扬尊严的自由主义思想自然可以在这个过程中脱颖而出。
那么如何评估当下年轻人的政治心态呢?因为条件限制,不能透过有针对性的敏感的民意调查获取的资讯,还是会通过有代表性的人和事折射出来。
超红作家韩寒和艾未未杭州网聚
韩寒无疑是一个例子。韩寒作为八○后中最有代表性的公共人物,自然和他本人的阳光、敏锐、分寸感的拿捏,以及独特的言语风格息息相关.但是放在一个社会学的视角下,韩寒的成就还传递了一个显着的信号,那就是他折射了一个大群体的社会心态和价值偏好。韩寒数以亿计的博客点击量后面,其实每一个点击背后都是真实的个体,很多个体,他自己无法有效的表达,或者他自己不便於表达,但是通过阅读韩寒的博客,其实也是在表达自己的公共偏好。韩寒的影响力,就是无形间打通了他和数百万读者的精神隔阂,使得他们觉得神气相通。一个韩寒的出现,其实意味着一个群体性气场的出现.
最近发生在杭州的一次网友聚会事件也从另外一个角度提供了积极资讯。五月八日,知名艺术家艾未未莅临杭州,在艾先生的认可下,杭州本地网友组织了一次推友(twitter中文用户)聚会。鉴於艾未未本人的影响力,以及网友聚会可能的规模,杭州的政治警察忽然变得特别神经质,一方面威胁推友聚会的本地联系人取消这次聚会,同时高调地警告公开报名参加聚会的网友和杭州本地的异议人士,试图阻止他们参加聚会。这些警方的高压资讯在网路上快速传播,一种恐怖的气氛在蔓延。一般状况下,虽然报名超过百人,敢於来聚会的应当很少。但是当天晚上有超过二百五十名网友参加了这次网聚,现场气氛热烈,警察就在边上监控,但是人们浑然不知恐惧为何物。参加者绝大多数是八○后和九○后。年轻一代对政治恐惧的自然消解,着实让人欣喜。
虽然上述人物和事件,对於年轻一代心态的代表性,应该只有点的意义,而不能得出一般化的结论。但是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同等的影响力。客观的说,人群中的大部分都是政治变迁的被动接受者,而不是主动参与者,积极参与推动政治变化的总是少数。通过韩寒的明星化过程,通过类似艾未未网聚的这种敏感性参与,背后事实上是八○后中具有积极参与意识,因而也具有更高影响力的年轻一代的集体性登场……而自由、权利、去恐惧化就是他们的基本语言。
随着这个群体的逐步成熟,随着他们社会地位更加主流化,这些具有积极参与意识的公民群体将逐步承担起更重要的社会推动者的角色,他们更加开放和偏好自由的心态让人们有理由对未来民主政治的实现保持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