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畏:书不可不读,亦不可太读

  到现在为止,我只遇到一个人,真心实意地说过他“讨厌读书”,“从来就没有认真读过书”,“读书那几年全是混过来的”。我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态度。因为很少有人好意思这么说,尽管实际上喜欢读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国外有研究表明,读书的确是一种习惯,这种习惯需要从小建立,而中国人一般是从小就建立了对书本的厌倦和逆反心理,到了可以不读书的年龄,就跟有获得第二次解放一样,把书本抛之大吉。所以,根据有关调查,中国的成人图书消费量,不及发达国家的三分之一,甚至杂志消费量也很低。
  而传统观念总还是认为读书人好,或者好人在读书。中国人又好面子,所以,表面上都不承认自己不喜欢读书。前面说的那位朋友,现在某报做记者,做得尚好,比同报社大多数都好,作为一名“成功的记者”,有了心理平衡,才好意思说这话的。至于为什么不读书还能成为一名好记者,我就留阙不证了。其实要说也简单,就跟不读书也可以当官一样的道理。
  传统观念还认为,坏人是不读书的。当年,林彪“叛党叛国”后,披露他的“真实面目”,除了各种“反革命”事实,只有一条介绍到他的个人特点:原来,他平时“不读书不看报”。这个让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我都感到吃惊,后来我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不读书不看报”是一回事,而说他“不读书不看报”,等于是说他是一个坏人。但事实上,一个不读书不看报的人,不一定是坏人,爱读书爱看报的人,不一定是好人。我们知道,岳飞是一个好人,诗词书法都不错,也应该是一个读书人,但是,秦桧的书法也不比他差,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应该也是读书的。
  “刘项原来不读书”,历史不是读书人创造的。能够操纵读书人,就可以创造历史了。周恩来很欣赏一句话,叫做“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可见,干大事不一定要读书,能把世界琢磨到“人情练达”和“世事洞明”的程度,还读什么书呢。过去提倡读马列的书,今天这个说法似乎已经在公共话语里淡出,我们可以说一句实话,革命斗争那样残酷,马列的书四十几卷,加上列斯就更多了,肯定是很难读的。所以,直到文*革时期,林彪还在琢磨读马列的简便办法,终于发明一个红宝书,一句顶一万句,代替读原著。
  不幸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及八十年代初,中国掀起了一个狂热的“读书崇拜潮”。现在,如果你有机会看到那时旧杂志,看看那里面的征婚广告,无论男女,自我介绍均离不开“喜欢读书”。那时的漫画,画一个“好青年”,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很可笑的。他往往手上握着一本书,最好是自学教材,匆匆地往夜校赶什么的,表示虽然没有考上大学,还在“自强不息”。那时有一个电影,女主角是华侨千金,男主角乃一“好青年”,每次约会,男青年都夹着一本书,电影选景在中国一座风景绝好的名山,男青年被好风景和好姑娘感动得一踏湖涂,就使劲抒发爱读书的决心。当时该好青年在准备高考的样子,约会时还在使劲背“我爱祖国”之类的英文句子,当然,凭他这个水准,应该是考不上才对,但这是另一回事。总而言之,它表明那时的社会主流意识是,读书,并且是为了祖国读书。
  陈景润就是那个年代红起来的。他被描绘得傻傻的,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现在,我们应该承认,那就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形象。“书呆子”是个古词,说明读书可以把人读呆,是古今共识。但是,那个时代,人们就是喜欢或者需要这样的书呆子。那时的大中小学教室,都挂着两幅的标语:“书山有径勤为路,学海无涯苦作舟。”“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那时的青年真的很老实,很多老实人把这样的话听进去了。
  现在,二十多年过去,那一代人已经五十挨边,我们有一个简单的办法来检验他们中间当年哪些人是真信进去了,哪些人虽然也读书,但是没有全信:大致说来,前者基本都下过岗,目前正在领低保,或者再就业;而后者的标准形象是,面容沉着而阴郁,头发虽已谢顶,但梳得溜光,肚子里面的脂肪争着往腰带外面挤——已经精英化。(2006-5-22晚.也是为危总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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