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正确的破门而入

1998年8月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底特律市风和日丽，阳光明媚。Booker Hudson坐在自家前厅的椅子里，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他是一个毒品贩子。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行当。他不但要时刻同警察周旋，其他毒品贩子以及吸毒者其实威胁更大，黑吃黑的情形在底特律司空见惯。他已经习惯了枪不离身的生活。此刻，一把已经上膛的左轮手枪，就藏在他的椅子扶手和靠垫之间。他甚至已经不再信任家人以及家里的其他地方，而是选择把几块高纯度可卡因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即使如此，他仍然感觉到紧张，甚至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他又开始安慰自己：别紧张，你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不都平安无事吗？不要庸人自扰了。

门前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人用力敲门。“警察！搜查！开门！”

他愣了一下。警察？怎么办？逃走？往哪里逃？身上的可卡因怎么办？家里其他的毒品又怎么办？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的手伸向了那只手枪。

但是已经迟了。还没等他拔出手枪，警察已经破门而入，7支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向了他。“不许动！把你的双手放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动作要慢！”

他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很快，他被戴上手铐，一名警察向他宣读了米兰达原则，然后告诉他：“Hudson先生，你被捕了”。警察不但搜出了他身上的高纯度可卡因，还搜到了大量散落在其他房间的毒品，以及那把子弹上满膛的手枪。

人赃俱获，铁证如山。完了，他心想，一切都完了。高墙，电网，黑暗的监狱，全副武装的狱卒。他几乎肯定自己又要在那里度过几年岁月。

Booker Hudson随后被Michigan州Wayne县检察官起诉，罪名是拥有可卡因并试图贩售，以及在犯罪时非法拥有武器。看上去，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好似铁板上钉钉，Booker Hudson已经难逃法网了。

然而，他的律师Richard Korn却不这么想。在法庭辩论时，Richard Korn提出的抗辩却几乎让Booker Hudson无罪开释。

其一，Richard Korn辩称，虽然警察在Booker Hudson家中发现了大量毒品以及非法武器，却无法证明那些毒品及武器属于Hudson。这一点，检方的确难以证明。有些时候，许多不证自明的东西恰恰是最难以证明的。比如我们都知道3等于1+2，但如何从数学上证明这个等式，却令许多大师穷尽毕生精力但最后郁郁而终（这个问题由陈景润于1966年解决）。不得已，检方在这个问题上只好让步，而把精力集中到那些在Hudson身上发现的可卡因上。那些可卡因少于50克，Hudson即使获罪，量刑也会很轻。但是，检方认为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

其二，Richard Korn使出了绝杀技 — 他指称，警察在搜查Booker Hudson家时执法不当，已经侵犯了Hudson由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赋予的宪法权力。因此，警察在Hudson家中获得的所有罪证都将被视为非法搜查的结果，不能用于指控Hudson！

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规定，人民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财产不受无理搜查和扣押的权利不得侵犯。简单地说就是，执法人员必须持有合法搜查证并有正当理由，方能对公民的住宅及财产等进行搜查。这样的搜查得到的证物才是合法并且有效的。在司法实践中，第四修正案衍生了两个具体的原则：“敲门及通报”原则（Knock and Announce），以及“非法证物无效”原则。前一个原则规定，警察在执行搜查任务时，必须敲门并通报，然后等待15-20秒钟之后方能进入嫌疑人的房间进行搜查。后一个原则规定，警察用非法手段获取的证据非法，不能用作证据。很显然，这是为了防止执法者滥用权力，执法犯法。现代英美法系的一个共识就是，程序就像一棵树，而最终的结果就像树上的果实。如果这棵树本身是一棵毒树，其果实也必然是有害的。同样，如果逮捕和诉讼程序不合法，其结果也必然是错误的或不完善的。这样的结果也许能暂时将少数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但长远来看则不利于司法公正。特别是如果警察非法搜证受到认可的话，会造成公权力的极度膨胀，公民的宪法权利可能会受到严重侵犯。

在Hudson一案中，警察敲了门，但只等待了3-5秒钟就强行进入了Hudson的房间。Hudson的律师认为，警察应当再多等至少10秒钟；少等了这10秒钟，就违反了“敲门及通报”原则。为首进入Hudson房间的警察Jamal Good则说，他有多次被嫌疑人枪击并被击中的经历。他的经历告诉他，时间就是生命，多等10秒钟，也许就意味着有警察受伤或者献出生命。他所言不虚。在逮捕Hudson的时候，他们在Hudson的椅子上发现了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如果多等10秒钟，谁能担保Hudson不会用这把枪袭击警察？

Richard Korn的“非法搜证”动议未被Wayne县巡回法院完全接受。法官宣布，Booker Hudson因持有少于50克可卡因而被判18个月缓刑；因为检方无法证明发现的其他毒品以及武器属于Booker Hudson，因此这些证物不能用于指控Booker Hudson，而被视为“非法搜证”。Hudson上诉至Michigan州巡回法院。恰好稍早Michigan州高等法院在People vs. Stevens一案中判决即使“非法搜证”获得的证物不能视为绝对无效。州巡回法院援引这个判例，推翻了下级法院视从Hudson家中搜到的所有毒品和手枪均为“非法证物”的判决。在随后的上诉中，Michigan州高等法院支持了州巡回法院的判决。最终，Hudson上诉到美国高等法院。

2006年1月，最高法院对这一案件举行了首次辩论。当时，Sandra Day O’Connor尚在位，她倾向于支持Hudson。然而，O’Connor即将退休，这个案子将不得不再次辩论。其馀8名法官力量对比为4比4，势均力敌。这样一来，Bush总统将要任命代替O’Connor的大法官态度就成为关键。这个人就是Alito。最高法院再次辩论时，Alito已到任，他不支持Hudson，而是支持Michigan州高等法院的判决。今年6月15日，最高法院作出最终判决，以5:4维持Michigan高等法院的判决，即 Hudson一案中虽然警察事实上违反了“敲门及通报”原则，但他们发现了大量毒品和非法武器也是既定事实，无法更改；这些毒品和武器无论如何（不管警察等待3-5秒钟还是15秒钟）都会被发现，符合必然发现原则（inevitable discovery doctrine），因此应被视作有效。

大法官Scalia代表多数法官写下了判决书，其中说，警方承认在他们喊完“搜查”后只等了3到5秒种，违反了“敲门及通报”原则。但法院认为：“不管开始是否步骤有误，警方是在执行搜查令，并发现了枪支和毒品。” Scalia法官说，如果因为警察的失误就驳回证据，社会成本太大，“如果任何违反‘敲门并通知’规则的行让所有证据无效，那么，会引发潮水般的诉讼，让犯罪分子逃避惩罚”。他说，如果Hudson打赢这场官司，无异于为他和其他罪犯颁发“自由出狱卡”。

同时，Scalia法官认同办案警官的说法，认为在复杂情形下，如果警方像法律要求那样等得时间更长些，可能会遭遇暴力抵抗，警察生命遭遇危险，也让犯罪嫌疑人
有机会销毁或掩藏证据。

Bush总统任命的两位大法官Roberts和Alito在这一案件中的立场很明确，都支持维持原判。难怪左派的CNN说，Roberts和Alito的判决证明他们的确是保守派；这是政府的一个重大胜利，警察也许会在今后行动时获得更多的自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