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致xx————有关“珍惜中文”一文的回应

XX:
谢谢你来信对“珍惜中文”的赞同。
你关于笔会会员中文差和文学创作实绩不够的意见,我可以接受,包括我自己文学创作实绩不够,也很惭愧。
但是,现在我倒要为我们中文笔会大多数会员的中文辩护几句。
语言的第一要义是什么?我认为是真实。文学是语言艺术,所以同样强调真实,没有语言的真实那里有文学的真实。我们笔会会员,中文再差,文学作品再少,但大多数都敢说真话,敢写出很多真实的文字。那是不欺骗读者对得起读者的文字。这种语言的价值比那些台阁体的“美文”不知道好多少倍,比无病呻吟的娇情文字不知道好多少倍。所以,你可以对刘晓波不以为然,但我赞同他的,就是他说了很多真话,特别是九十年代之后。你可以瞧不起余杰王怡,但我欣赏他们的,是他们说了很多真话,“拒绝谎言”,写了很多有真话的文章(当然可能有缺陷)。就凭这一点,他们还是很优秀的作家。还有廖亦武更不用说。我们的自由奖,也可以说就是真话奖。有些会员,确实一篇象样文学著作都没有,可他们还是说了写了点真话,我觉得那就不错,借用林彪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一句真话顶一万句假话。
现代中文的问题,简单说是所谓“假大空”,就是专制者制造了太多假话空话大话,就是“毛文体”,就是“语言暴力”和“语言恐怖主义”,不耻于在此例举,你我都明白。这种“语言暴力”整人其实比真杀人还厉害。中国皇帝靠什么统一和统治中国,靠的其实不光是穷兵竇武,是靠文字。(有一次在我家对面那家酒馆和瑞典酒鬼聊天,有些是附近海军基地军官,他们聊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问我的意见,我说是语言,把他们震住了。等我解释清楚语言的厉害他们才服了,以后见面都给我伸出大拇指)。其实不是我的认识,是我们的先哲就有这种认识。我记得在奥斯陆大学时听过一点语言学课程,记得亚里斯多德就在《政治学》里谈过语言是自然给人的天赋的礼物,所以和动物才有区别,但语言又成为人类的问题,可以成为统治之工具,可以成为暴力,可以导致战争和罪恶,所以才需社会公正来解决(大意吧,我现在没有原文可查)。是不是鲁迅也说过谣言可杀人?记不清了。
中国作家不说真话的多。过去是高压之下很无奈,也无可苛求了。巴金后来有觉醒,要说真话了,有了《随想录》,但瑞典文学院说他真话不够,所以不给他文学奖(马悦然说的,因为巴金六四事件没有说话,不过我想巴金那时候大概病得不能说话了,也许有些冤枉)。刘宾雁我尊敬是因为他说真话。现在的作家还是不敢说真话的多,我也不能强求都说真话,不过至少不再说假话就好。沉默不语我还可接受。但用搞真正文学为借口不说话我不能同意。文学就是纯粹到了和化学物理医学一样纯科学的程度,也不等于科学家和医生就可以不参与社会问题不说真话吧?这就是我最近那篇纪念刘宾雁的文章里对我们《今天》“纯文学”主张的一点反醒。已经上了网,不知你看到否,我随信附上此文。
最可怕的是有些反对专制的人,甚至自称作家,使用的其实还是专制者的语言。以为反专制也可以用专制者的手段,你流氓我也流氓,你假话空话大话我也假话空话大话。而且还用来对付旁人。现在西方社会对中国反对派的话真有越来越不相信的趋势,因为假话多了,把真话也淹没了。现在笔会就有大说假话的人,这其实才是最让人可厌恶的,有时候你不得不让他“穿帮”。你没有看到内部社区争论的文字,眼不见为净。其实那和文革大字报真没有什么区别(还真放大成红字张贴)!这也是网络时代的问题吧,虚拟性太强,假话太多,所以一般瑞典严肃作家都不上网站。最近美国有为言论自由立法的举动,十几个人权组织表示欢迎,就说明言论自由太被滥用,太无节制了,有人以为假话空话大话也有言论自由。这种言论自由
要我“少管闲事”,我是尽量做到的。你看我喜欢管这种事情吗?笔会成立头两年,我百事不问,要我去参加国际笔会大会我都拒绝去。我其实真忙不过来,焦头烂额,心脏还有问题。有时候实在是觉得有话不吐不快了,包括对你也要抬抬杠,你怎么可以这么讥讽我们笔会中文不好?
正上班,偷空写了几句,不再多费话了。信笔来写,想得可能不严密,以后再听你的意见。我还是希望你加入笔会,也争取多说几句真话。
迈平
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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