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西沙
北 村
西沙的记忆来自浩然的《西沙儿女》,儿童的我曾以为这是世界名著,后来才发觉上当;南海的印象则来自课本对曾母暗沙的记载,我以为这是一个岛,后来也发觉上当了,它只是一个礁,就是一般不露出水面的东西。要在一个偶而才露出水面的地方呆上两个月,就难以想象。此次随南海渔政巡航南海,才知道他们就干这个。临行吴壮局长分析南海局势,叱咤风云,我对这位帅哥局长产生军队首长的幻觉,后来才知他们干的事果与打仗无异:在复杂多变的南海上守礁,外国的炮艇围绕,飞机盘旋,一旦擦枪走火,小命不保。说小命是因为渔政人的命并不值钱:在机声隆隆高温高盐高湿的船上忍受数月噪音折磨中,有着连船上养的狗都终于跳海自杀的烦躁,连丢弃一块冬瓜都要开会讨论的饮食,连上船慰问女生的短裤都要收藏的孤独,连洗澡也要等着下雨的缺水环境,几乎相当于把人放到铁板上生煎,也就每月几千元的工资。而且付出这样的代价居然无人知晓,来之前我就不知道渔政为何物,无名英雄当得憋屈,怎么想也不公平。我历来相信拿钱的警察比拿奖状的警察更能抓小偷。现在明白:过去我头脑中的领土概念曾母暗沙,只有在这些人的守卫下才有实际意义。
我们出发。遇上台风。相信是上帝要考验我们。虽然刘添荣总队长心细如发,部署让我们不断避开风头小心往西沙挪移,我仍然重度晕船,并晕到最后一刻。302船上的船员据说为晕船者倒了几十桶呕物。出发前吴局长称大海对渔民来说也是灾难,我以作家的心情暗笑,今方觉此话深刻。更发现包括吴局长在内的渔政人并非天生对晕船免疫,吴据说呕吐时东西从鼻孔窜出。我们的区别在于:他们呕完了得继续干活,我们上岸则可溜之大吉。就发生联想:作家写作出良心之作应如他们晕船得继续工作一样,属于一种基本的职业操守,在承受各种压力时不应溜之大吉。
终于到西沙。细沙如雪,水明似镜。美到好像眼泪要掉下来。人迹罕至的南海,是上帝的原创,我知道,只要人一介入就要出事。与神创造的东西相处有幸福,与人制造的东西呆着就烦躁。上帝创造天是为着地,地是为着人,人又是为着上帝。为天地间美好大循环。圣经上有一个故事,说到上帝赐人吗哪吃,一天有规定的量,足够人需要,不得过度贮藏,有人囤积到次日,吗哪就发臭了。故事很深刻:今天我们基本上在吃发臭的东西,真是不可救药。
南海渔政人是真正的爱国者。国家这个词实际上有三层含义:领土、人民或民族、以及政府。爱前两者就如爱故土爱邻居一样好理解,但一般人理解不会如南海渔政人那样深刻;至于政府是公仆,主要不是说到爱的,而是要监督其做好行政的。南海渔政人看来深谙这个道理,作为政府派出机构,是公仆的榜样,否则很难老老实实在孤独的礁上守上十年之久。
一个守礁人对我说,有一次强台风他驾小艇驱逐非法闯入的外国小渔船,看到对方在白浪中逃遁几乎失去生命时心情复杂。看来人类只有找到普世价值,才能超越领土争端,弥合这种历史的伤口,抚平这种难过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