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独自一人完成了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浩大工程。然而几十年来,他却一直是以反动文人的面孔出现在鲁迅作品和《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的。直到80年代后期,大陆才解除出版梁实秋作品的禁令。梁实秋长期被人们所误解,与30年代他与鲁迅等人的两次著名的论争有关。
第一次是和鲁迅关于文学的阶级性的论争。梁实秋指出鲁迅在翻译中“死译”的毛病,并在《文学有阶级性吗?》一文中称“资产是文明的基础”,“拥护文明,便要拥护资产”,“一个无产者假若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城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这才是正当的生活斗争的手段。”这本是千真万确的语言,却被扣上了在竭力维护资产制度和资本家利益的帽子。冯乃超撰文骂梁实秋是资本家的走狗。梁实秋在《资本家的走狗》一文中说,“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家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本来是一场文学论争,最后竟成了对人格的攻击,鲁迅骂梁实秋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由于鲁迅后来被人为地奉为了“神”,所以他的一句话就为梁实秋定了“成分”——反动文人。解放前夕他到台湾师范大学教书,他的作品在大陆遭到封杀,留在大陆的子女也受到株连,遭到迫害。
当时的左翼作家叶灵凤在《现代小说》第3卷第3期发表了以《梁实秋》为题的小说,丑化梁实秋。并在《萌芽》杂志上发表文章说:“梁实秋说他是无产阶级。这真有点使人担心呢!不曾面聆梁教授的人,听我随便述点这位无产阶级的起居罢,我只说一句话,请你们拟想这位人物罢:一部汽车——翠绿的,崭新的,而且里面垫着为我们都不认识的上等的呢绒。这是梁教授每次来学校时坐的(不消说是他的了吧)。你们想这汽车是装的只什么怪物?——无产阶级,哧哧!”。其实这一切都是捏造的,梁实秋自己根本没有汽车,每天都是自己乘车前往学校的。真不明白叶灵凤这么仇视资产阶级的人的余生是怎样在奉行资本主义制度的香港度过的。柏杨先生命名的“酱缸蛆”用在这些人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正是这些酱缸蛆任劳任怨不停地蠕动、钻搅,使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好的成了坏的,坏的成了好的。最后真假难辨,好坏不分,整个世界被搅得混沌一片,酱缸蛆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第二次论争是在1938年9月,《中央日报》迁到重庆复刊,社长程沧波聘请梁实秋担任《平明》副刊主编。梁实秋在发刊之日写了一篇《编者的话》,文中说道:“现在抗战高于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笔就忘不了抗战。我的意见稍有不同。与抗战有关的材料,我们最为欢迎,但是与抗战无关的材料,只要真实流畅,也是好的,不必勉强把抗战截搭上去。”《编者的话》刊出后,引起了轩然大波,《新蜀报》《国民日报》《大公报》和《抗战文艺》等报刊,有十余人发表了30多篇批判所谓文学“与抗战无关”论的文章。可以说,当时的文坛掀起了一场批判和围攻梁实秋的热潮,给梁实秋造成了很大的压力。1939年4月1日梁实秋辞去了《平明》副刊主编职务,并发表了《梁实秋告辞》一文,说:“我以为我没有说错话”,“4个月的平明摆在这里,其中的文章十分之二是我以为‘也是好’的‘真实流畅’的‘与抗战无关的材料’”。
50年代以来,《中国现代文学史》等著作都将梁实秋为鼓吹“与抗战无关”论者来加以批判。1953年出版的《毛泽东选集》中有关梁实秋的注释是这样写的:“梁实秋是反革命的国家社会党党员。他在长时期中宣传美国反动资产阶级文艺思想,坚持反革命,咒骂革命文艺。”因为《毛泽东选集》具有极大的权威性,因而它无疑为梁实秋的“反革命”身份下了历史性结论。由此,梁实秋成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被完全否定的人物,他的作品成为禁止出版的反动作品。
1980年林非出版了《现代六十家散文札记》一书,对六十位现代作家作品的思想内容、艺术风格及其创作道路的发展,作了分析论述。但对两位散文大家梁实秋和周作人却只字未提,1980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散文》(上下册)中收录了周作人的作品,却没有梁实秋的作品。直到1986年10月13日,当时曾经历此事的柯灵在《文汇报》上发表了《现代散文放谈——借此评议梁实秋“与抗战无关”论》一文,重新对此事加以审视,对当年指责梁实秋鼓吹文学“与抗战无关”提出否定的意见,当年的这场笔墨官司才得到了澄清。柯灵精辟地分析说:“这一席话之所以爆发一场轩然大波,原因不难理解。梁实秋一直是左翼文坛的论敌,虽然到了应该一致对外的抗战时期,看来彼此都没有消除宿怨,说这番话的场合又是国民党的《中央日报》。但如果撇开这些政治、历史和心理因素,完整地理解前面引述的那段文字,却无论怎么推敲,也不能说它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把这段文字中的一句话孤立起来,演绎为‘抗战无关论’或‘要求无关抗战的文学’,要不是只眼看字,不免有曲解的嫌疑。”并说:“抗战期间,一切服从抗战需要是天经地义,但写作只能全部与抗战有关,而不容少许与抗战无关,这样死板的规定和强求,都只能把巨大复杂、生机活泼的文化功能缩小简化为单一的宣传鼓动。”这样的看法,可谓言简意赅,有理有力,令人信服。
柯灵的文章发表后,立即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得到了许多文学研究者的支持和赞同。柯灵的文章实际上起到了为梁实秋平反的作用。《毛泽东选集》中有关梁实秋的注释也得到了改写。1986年《毛泽东著作选读》出版时,有关梁实秋的注释改为:“梁实秋,北京人,新月社主要成员,先后在复旦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曾写过一些文艺评论,长时期致力于文学翻译工作和散文的写作。鲁迅对梁实秋的批评,见《三闲集·新月社批评家的任务》《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等文。”
“毛选”有关梁实秋注释的修改,虽然还不是完全彻底,但也表明了政府对梁实秋作了重新评价,具有官方平反的性质。
随后,大陆出版了梁实秋的《雅舍小品》《雅舍杂文》《雅舍谈吃》《雅舍情书》《梁实秋文集》等作品,一个真实的梁实秋——优秀的学者,多产的作家、模范的丈夫、浪漫的才子展现在人们面前了。一时洛阳纸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