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同:中国传媒挣脱管制

《冰点》事件的核心,在于中国新闻界第一次公开质疑官方新闻管制的权力来源是否合法,对中国新闻界带来深刻及长远的影响。我的朋友钱钢(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中国传媒研究计划主任)对中国新闻现状的评论很确切,他用三个“ C”描述今天的中国传媒: Control(控制)、 Change(变化)、 Chaos(混沌)。为甚么是这样?

有效控制传媒要有一个先决条件,即多数被控制者因缺乏其他渠道的资讯,同意控制者大力宣扬的意识形态。如今在中国,这个条件已基本丧失。

一九四九年后,中共在意识形态上培养了一批“理论专家”和写手,这些人的功能,在于一有政治上的风吹草动,就可以主动或秉承指令写出大块“批判”文章,满嘴“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曾经很有蛊惑力和欺骗性。现在,中国已经很难再找出这样的人了。依托陈旧、僵化的条写出的东西,无不遭到嘲笑和讥讽。事实上,中共宣传部对意识形态的控制,只能靠强权来维持了。这种控制只有自我安慰、自我麻□的功能,对面是哈哈大笑的人群。

市场压力迫令改变

控制传媒的另一个条件是,新闻的生产者普遍相信,“新闻就是宣传”。这样的人现在难找了。我在一九七九年进入《中国青年报》,可以说经历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全过程。我们这一代新闻人,已从传统新闻理念中挣脱出来。在我们之后,至少已有四五代新人补充进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受西方新闻理念的熏陶,如今在中国大学的新闻育中,正是西方新闻作品被当作“范本”在授。可以说,中国新闻人,今天与国际同行已经有共同的职业价值观念。这是中国媒体上有愈来愈多真正新闻和评论的根本原因。

市场的压力也是中国传媒不得不加以改变的一个因素。中国传媒,如今靠财政拨款维持的,只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等寥寥数家,中央电视台每年数以十亿元计的支出,主要靠自己的广告,财政拨款微不足道,只具有象徵性意义。一家传媒能否生存下去并保障自己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完全取决于市场的接受程度。

“主流媒体边缘化”

与政治资讯的严密控制相比,消遣、娱乐、体育类资讯却大行其道,官方认为这对统治“无害”,几乎没有任何控制,这种不平衡,导致中国传媒的庸俗化倾向。然而市场不等于庸俗,读者早晚还是只会付钱购买对自己生存有帮助、代表自己发言的报纸。实际上,众多以娱乐新闻起家的“都市报”在市场压力下,开始主动承担舆论监督的功能。在公众影响力上,民间说法是:“主流媒体边缘化,边缘媒体主流化。”这是中国传媒格局的生动写照。

在管制体制没有任何变化的条件下,《南方都市报》对“孙志刚案”的报道,导致旧的国务院收容条例最终被废止;《财经》杂志对“沙士”的连续和充份报道,使中国公众得以了解真相;中国青年报《冰点》刊登龙应台的文章,告知大陆民众台湾社会的民主化进展;大量对于灾难真相、对司法不公的抨击、对政策从公众角度质疑、对公民依法维权等的报道,已屡见不鲜。

体制内的渐进改良

这是中国传媒的时代性进步。如果管制更加严厉,恰好从反面证明了中国传媒对社会的影响力正不断增强。这种进步是缓慢而充满坎坷的,是体制内的渐进改良。这种改良,是中国发展为“新闻自由”国家的必经之途。

中国有句老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是甚么?是人心。没有人心的支援,看似坚固的新闻管制,早晚会像“柏林墙”一样倒塌。

作者为《中国青年报》高级编辑,原为《冰点》周刊主编,在不久前在“冰点事件”中被免去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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