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藏书 痴情书话——访姜德明先生

 嫏環是传说中神仙放书的地方,也是历代文人学士向往之所,现代学人中,成都龚明德之“六场绝缘斋”,上海陈子善之“梅川书舍”,苏州王稼句之“栎下居”,海口伍立杨之“浮沤堂”,济南自牧之“淡庐”,南京徐雁之“雁斋”……藏书之丰,亦可称为嫏環。然而没有斋名堂号的姜德明先生所藏新文学版本更是让同道称奇。巴金曾说,现代文学的藏书,除了唐弢就是姜德明最多了吧。
  我买到的第一本姜德明的书是1992年四川文艺版的《余时书话》,这是一部新文学书话集,余时是姜德明的笔名,取业余时间写作之意。姜德明在自序中说:“近年来,我在翻检旧藏书刊时,那焦黄发脆的书叶,早已经不起反复摩挲,事后往往是落华满地,爱也爱不得,碰也碰不得,书与人一样,彼此都老了。我们相守了几十年,怎样才算个了结?我想最妥善的办法还是选择一些稀见的版本,一一写成书话,亦不枉我们相聚一场。”姜德明面对的哪里是书,分明是相知、相交、相通,难舍难分的挚友。自问也是爱书人,但对书的那种情感与姜德明先生实在无法比拟。藏书家都在为离世后藏书的聚散问题困扰着,孙犁先生1985年11月3日写给姜德明的信中也说:“正在考虑死后,书籍如何处理的事。所以也不再买书了。”姜德明把这些稀世版本,一一写成书话,便赋予了他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一次,在济南旧书市场一家书店的书架上看到了姜德明的《文林枝叶》(1997年9月山东画报版),我马上拿出来,惟恐别人抢了去似的。《文林枝叶》属杂家杂忆丛书,曾在一书摊上与我失之交臂,一直耿耿于怀,淘到了这书终于弥补了数月的缺憾。
  都说姜德明的好客和藏书一样闻名。当我打通了姜德明先生的电话时,他就邀请我到北京做客。拜访姜德明先生是心底里的一个梦,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乙酉金秋,才实现了这个梦想。在赴京之前,我与姜先生联系,他说,你到北京后先来我家。到达北京后,就直接驱车来到人民日报社宿舍姜德明先生楼下,我按响了201室的门铃,上了二楼,姜德明已迎出门外。姜德明给我的第一印象,绝不像生于1929年的人。他说话不急不躁,不愠不火,不高言不高语,从内里透出一种温和。客厅里放满了书橱,满头华发的姜夫人为我们端上了热茶。我们被书簇拥着坐了下来,与姜先生聊天,几乎没有书之外的话题。
  姜德明在天津上中学时,就开始买书。他常到天津天祥商场二楼的旧书摊访书,姜德明先生的好多珍藏,如曹禹的《正在想》、胡风的《野花与剑》等,就是从那里淘来的。解放后,姜德明一直在人民日报社工作。每天吃过午饭,就到东安市场的旧书店淘书。他不吸烟,不喝酒,不下棋、不打扑克,平生只有一好,书也。“他痴情于藏书,痴情于书话,除了书之外,我还没有发现别的更能让他陶醉的东西。”(李辉语)
  姜德明在《买书钱》一文中说:“北京卖旧书的人也真有眼力,难得的书往往价高,这也可以理解。他们说收书的时候进价高,又是拉家带口的,谁不想多卖几个钱。不过也有被他们忽略了的漏网之鱼,比如一些页码不多的小册子,也不过一两角钱。天长日久,我先后就这样收得了几十种解放战争期间有关学生运动的小册子,不少还是文艺性质的,如一些诗刊,独幕剧集,纪念闻一多逝世周年纪念册等。那是一个斗争尖锐的年代,这些小册子都是为了战斗的需要适时而生,印数不多,非常珍贵。其中上海学联印的(新五月演义),以章回体记民主运动的事件,摊主很精明,非一元五角不卖。这在当时是个高价,我只好忍痛购下。”
  姜德明的淘书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即使在海外,也要到书店转转。到了日本,他探访了丸善书店,鲁迅当年留学日本时,就经常去该店买书。回到国内,还经常给丸善书店写信,委托他们找书。神田书店街,还有在中国赫赫有名的内山书店,也留下了姜德明的足迹。他一到美国就打听华文旧书店,但一些私人旧书摊和旧货店里的旧书都是外文版书,不懂外文的他只能望而却步。
  藏书家最大的惊喜莫过于淘到配缺的版本,每个爱书人都有过这种惊喜,一套书只有上册,多年淘书未果,而在偶然间见到,那种兴奋是难以言表的。姜德明的这种经历就更多了,他曾在北京买到上海孤岛时期出版的“译文丛刊”之二《祖国的土地》一书,1941年5月出版。这套书一共出了四辑,姜德明让京沪两地书店代配,毫无结果。二十几年后到上海出差,在一家旧书店中无意间发现了丛刊之一的《良心丢了》(1941年4月出版)。他拿到手里摩挲再三,大喜过望。过了几天他再次来到这家书店,在旧书堆中又发现了丛刊之四《孩子们的哭声》(1941年7月出版)。哪有这么巧的事呢,二十几年没配上的书,竟在几天之内,同一个书店里找到了两本。他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了。当他准备离沪返京时,他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让他一生也无法忘记的这家旧书店,来书店似乎是为了和这家与自己有缘的书店道别,随便翻一下旧书,然而,他竟又从书堆中捡出了一本崭新的丛刊之三《神圣家庭》(1941年6月出版)。这几本书有新有旧,品相不一,绝对不是从一位藏书者手中流失出来的,为了该书的配套,姜先生寻觅了几十年,而在短短几天里,连续出现奇迹,这不能不使姜先生认为是“书之神” 的有意安排了。
  姜先生出版了十几部书,一半书话,一半散文。他主编的“书话丛书”分上下两辑,上辑有《鲁迅书话》《周作人书话》《唐弢书话》《阿英书话》《黄裳书话》《巴金书话》《孙犁书话》《郑振铎书话》;下辑有《曹聚仁书话》《胡从经书话》《倪墨炎书话》《姜德明书话》《叶灵凤书话》《陈原书话》《胡风书话》和《夏衍书话》。这套书话集,是中国书话界的经典之作。我在《旧书信息报》上的图书转让栏目里看到了转让广告后,从安徽一书友手中邮购了15册,缺《黄裳书话》。数年之后,一朋友又送我一套不全的“书话丛书”,我便留下了《黄裳书话》,其余的转赠石灵君。
  我对姜德明说:“姜先生,我带来了一些您的书,想请您签名。”姜先生说:“好啊,那就到书房去签吧!”
  书房里的书橱上半截带玻璃门,下半截是木门,上边放的都是新书,下面放的都是民国版本,这些书时间久了,怕日光暴晒。我们只是浏览了姜先生的新书,没有要求姜先生打开下面的橱门,这些书都已成了古董,已经不起人们的触摸了。
  说起买书,姜先生说:“我当年的工资几十块钱,这些书刊虽然大多都是以几毛钱淘到的,但在那个时候也不算便宜。”
  姜先生在《书衣百影》(1906-1949)的扉页上题道:“阿滢先生正编,姜德明○五年十月北京”,并盖了印章。他拿起1987人民文学版的《相思一片》说:“你还有这本书呀,这本书很难找了。”我说:“这本书是从中央党校图书馆流失出来的,上面还有中央党校图书馆的藏书编号呢。”姜先生又拿起1997年1月华夏版的《书香集》说:“这本书有二版。”《书香集》是姜先生选编的,辑选了40余位著名作家畅谈书
籍的精彩篇章。我说:“这本书是福州的一个朋友寄给我的。我托朋友买您的书,买不到,见单位图书馆里有这本书就借了,寄给了我,您看上面还有单位的藏书章呢!”
  1983年7月百花文艺版的《绿窗集》,收入了作者散文24篇,袁鹰作序,小32开口袋本。我说:“这书是几天前河南濮阳的书友刘学文知道我来拜访您,寄给我的。这个开本的书我有孙犁先生的《远道集》和《晚华集》,还有吴泰昌先生的《文苑随笔》。”姜先生说:“这本书也不好找了。”
  姜先生签名的还有《余时书话》、1997年9月上海远东版《流水集》、1999年3月山东画报版《书坊归来》等。
  姜先生说:“上帝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手头还有许多事没有做,现在最急迫要做的是把我多年收藏到的多少还有一点价值的书刊,分门别类,将那些被文学史遗忘的人和事写一点书话,希望能够引起后人的兴趣、关注和研究。”
  
  阿滢和姜德明先生在姜先生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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