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村:我为什么写作

为什么写作?这是个大问题。我不相信是因为利比多的关糸。写了二十年的小说,现在我发现,其实我是完全可以干些别的事情的。不是从才华上说,是从原因上讲。比如我可以当个演说家,在这一方面我敬佩爱默生,我觉得爱默生的写作和耶稣的工作方式最为接近,当然我只是从工作方式而言,并非指工作性质。他是边讲边写。此外我发现还有一种工作方式也是很有益的,就是史怀泽的方式,他并没有关在家里写作,而是深入非洲行医。但他却照样著述颇丰,关键是他的写作极有价值,我想他的创作也贯彻了行动哲学,即身体力行而后写作。他是边做边写。这方面的极端例子是朋非霍尔,当然这并不是说每一个写作者都要去经历生死(事实上不可避免),但要经历生死考验,换句话说对死要有预感。朋氏的方法是边活边写。他的活和我们的活不一样,因为他快死了,而且他的死是自找的,所以活得很清醒。他了解生命的意义。

所以我开始怀疑职业写作的意义。我并不是要提倡写作者都要兼顾其他职业,但必须兼顾心灵的工作。或者倒过来说,他是心灵捕手。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年仅十七周岁,其实我当时对写作的兴趣并不会超过我对电影或美术的兴趣,如果当初我进的是中央美院或北京电影学院,我就理所当然地改变了职业,我就不会去写作了。我相信一个人是有超过一种以上的才能的。所以从技术上讨论为什么写作的问题,就像讨论今天应该吃什么饭一样没有意义;而讨论一个广义的诗人为什么写作的问题,又像讨论为什么活着一样单调,因此我陷入矛盾。

不是只有牧师和高僧才深入人生的最高境界,人人都在接触和实践真理。从这个层面上说,医生的手术刀倒是和作家的笔没什么两样。但为什么牧师和高僧和别的写作者不同?是因为这一类写作者完全彻底地依靠和信赖真理,并据此活着。他自己是个试验品吗?从信心的角度而言,没有试验一说,因为在信心里看到的都是肯定的东西。只有信心不足的人才会对自己有所保留。就是在这一方面,我们和这些最前列的实践者区别开来,因为我们不但信心不足,而且常常保留自己,不愿意将自己奉献到真理的祭坛上面,以为一放上去就会立刻烧成灰,其实正如亚伯拉罕献以撒一样,献上的瞬间,是有别的东西来代替你作为牺牲的,但人因为没有信心所以不敢这样做,因此,一般的写作者一生都在矛盾中写作,他的写作有时候有意义,有时候却掺杂着并无意义的失败体验。而真理实践者的写作虽然也有万般痛苦,却是在祭坛上的。这就是我们的写作和高贵的写作的区别。

这样说,应该说清楚了我为什么写作的问题。一个写作者并不是因为明白了为什么写作才写作,而是写作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而解决为什么的答案是行动和信仰。写作是一种记录而已。至于他用笔或用锄头写作,完全出于真理的差派,那是一个天职。最后他发现,他所能做的只有一样: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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