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影《大鸿米店》
必须交待这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事儿。就像苏童的小说《米》被改编成电影后,黄健中导演在影片类似“序”的位置上,打出的字幕一样
《大鸿米店》是一部很血腥的影片。它的背后,垂挂着一幅血淋淋的“幕布”,幕布上面的血是那种风干后崩溅上去,再风干后再崩溅上去的颜色。那种浅浅深深,红红黑黑的血,已经快要让人认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了。它像塞外荒野中坍塌颓废的长城上的一块旧砖,又像兵马俑脸上似红似灰的一块斑驳的油彩。只要有旧城的地方,你都能找到同它相似的颜色。
《大鸿米店》的主人公五龙,一个典型的四川乡下的流氓无产者。在整个影片中,五龙作为一个载体,承担着一种认识和理念。这种认识和理念,不熟悉中国历史的人阅读起来有些困难。作为这样一个载体的五龙,只有中国走到今天,只有文化大革命结束已近三十年的今天,才有可能以影片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出现在银幕上。
一个典型的农民无产阶级,以一个地痞无赖形象让《大鸿米店》自始自终弥漫在一种极端的仇恨和血腥气中,也自始自终让笔者在受到强烈的感官刺激之余,不得不扪着怦跳的心,沉沉地问:五龙的经历和复仇方式,仅仅属于一个个例,还是属于一个群体?倘若只是前者,《大鸿米店》就仅仅是个故事。这没有什么,大千世界,离奇的故事到处都是。如果是后者,就真的需要一些笔墨了。
影片中开始出现的五龙,同我们过去在电影和电视上看到的贫困潦倒的乡下农民一样,是足以让我们掬起一捧热泪的。五龙太穷了,穷得和狗争抢食物,为了抢夺狗还没来得及吃的一点儿东西,可以卑屈的叫人爸爸。在“路有冻死骨”的社会背景下,影片提供了“朱门酒肉臭”的另一个社会:地主、豪绅、恶霸、流氓势力纸醉金迷,强抢豪夺、屯积聚奇,鱼肉乡民。
这样强烈的刺激人的场景,过去,是调动阶级仇恨的需要,然而,《大鸿米店》并没有沿着我们早已习惯的的旧的思维旧的欣赏方式去讲故事。影片用一種特殊的看似寻常的表现手法,让我们看见五龙始终用一种令人恐惧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他周围的压迫者。这种目光,我们在陈胜、吴广的脸上看到过,在张角、张良、黄巢、李自成、洪秀全的脸上看到过。
作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典型的农民无产阶级一员的五龙,从他眼里射出第一束仇恨的目光时,就已经告诉我们他迟早是要造反的。
五龙果然造反了。他以一种农民式的狡诈、凶狠、坚忍,很快地在他所生活着的那个压抑、贫饥的小城里,成为一个独霸一方的人物。只是一阔脸就变的五龙,变得比从前压迫他的人还凶狠、还残忍、还霸道、还没有人性。
我们不无遗憾地看到,五龙几乎用过去那些压迫过他的人使用过的一模一样的手法,欺负和压迫同样是饥寒交迫的乡下人。五龙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人就是从前的他呀!
我们在影片中看到这样两个场景:五龙正欺负一些乡下人,他用一枚银元挑逗着那些饥饿的农民,让他们叫他爸爸。然后凶狠地毒打那个叫他爸爸的人。并狠狠地扔给他们一句话:“我从前比他还贱,我靠什么才有今天?我靠得就是仇恨。”在另外一个场景中我们看到:满嘴是血的五龙,正强迫牙医拔去他的满嘴好牙,为他镶一口金牙。在五龙金光闪闪的嘴里,我们听到这样一句话:“我以前穷,没人把我当人看。如今我要用这口金牙跟他们说话,我要让城里人把我当人看。”
这两个场景,刻画了一个阔脸后就变得流氓气十足的恶棍。它告诉我们:对压迫者敢于造反的农民,并不能自然的成为一个理性的“革命者”。
面对黄健中导演的《大鸿米店》,我们很自然地想起同为农民,但后来成为农民领袖的洪秀全,在一层又一层石头垒起的南京城里,演变为新兴皇帝的经历。虽然洪秀全扯起的大旗上,写着很多冠冕堂皇的东西。
洪秀全失败了,五龙也失败了,他们最终都失败了。他们面对压迫,面对社会不平,都曾仇恨过。然而,历史告诉我们,仅有仇恨是不够的。对于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来说,一部几千年的历史,可以说就是一部仇恨史。古老的黄河流淌了几千年的仇恨。今天的被压迫者一旦成为明天的压迫者,复又被新的被压迫者仇恨。历史舞台上,血光漫漫,杀声漫漫,刀光剑影,扑朔迷离。中国实在需要一场理性的革命。而这种等待太漫长了。
现在,让我们再一次听听五龙这个曾经的被奴役被压迫者,是怎样接受影片中的龙头大爷六爷,传授给他的一种陈腐的连资产阶级都要摒弃的统治观念的吧:“没米吃吧,人就要饿死,可是没有枪,米就到不了你手里。所以,还是枪重要。”黑社会龙头大爷的这番话,只反映了一种土匪的认识,简单的比较了枪和米的关系,不过是胡传魁式的“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的翻版。还没能上升到更高的理论。
只是,影片中的龙头大爷、五龙、还有那个洪秀全都曾把枪拿到过手里,但他们为什么都失败了呢?《大鸿米店>的“序”说:这些现像“只不过是整个旧中国一个毛孔里滴出一滴血。”需要补充的是:它应该是整个中国历史一个毛孔里滴出的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