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彦臣:读《水浒》与坐监狱

引子:由上海一狱警受“牵连”说起

最近大陆官方媒体正式报道已出狱的周正毅再次遭到调查。对于这个本不意外的事件,人们几乎没什么兴趣,倒是与之相关的周正毅服刑期间的监管教导员被“双规”是个可圈可点的新闻。

公平地说,监狱的腐败不唯当今红朝有之,中国自古以来狱吏之腐或恶(抑或二者兼有)于史有名。西汉时,条侯周勃被抓进过一次监狱,不久被释放,出来后,他大为感叹:“我曾统领过百万军队,竟然不知道狱吏之贵如此!”周勃与周正毅同姓,前者当算周氏明了狱吏厉害的最早祖先。到了周正毅这里就比贵为侯爵的祖先聪明多了,于是,和狱吏达成合作局面,在里面过上舒服的日子了。

一、《水浒》告诉我们的道理

中国的“狱吏之贵”不仅见于煌煌正史,也见于传世的文学作品。如《水浒》中的林冲与武松各自对待狱吏的办法:林氏以钱铺道,买得了大体能过活的条件;武氏拼硬的,自然打出一片江山即相对好一些的生存环境。

《水浒》(明。容与堂百回本)第九回中有道:差拔(狱吏)对林说:“你看别的囚徒,从早做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无人情的,拔他在士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听明白狱吏索贿的意思,赶紧又拿取二、三两银子,给了对方,并顺势求情“开了项上枷亦好”。

此前,林冲进了狱门已经花了45两银子。这还是有柴进人情关系的情况下,才得“低价成交”的。这45两银子,大体相当于当时沧州那样的小城市经营尚好的商铺半年的营业额(流水),大约是三年的纯利润。(那时是个商业充分竞争的低利时代。)

此后入狱的武松(第29回),有银子也有人情关系,但他绝不想遵守游戏规,要自行“创制”,称言:“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有精拳头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

犯人能买酒吃,倒是不错,从人权状况看,似乎那时的监狱比现在好。因为,中国目前的监狱完全禁酒,只有“非常权贵”级犯人才能喝上。

二、能帮监狱做生意的高级囚犯

我所说的“非常权贵”级的囚犯,虽比不上周正毅的身价,但在我服刑的河北省第四监狱,也算得上让人开眼界的“大人物”了。

最初见到的一位“非常权贵”是老吴。他因得罪了当时的市委书记,被诬入狱,以致于随便花自己私人公司的钱也成了贪污罪行。当然,他也有玩得过火的地方,比如动用检察院的官员帮他倒彩电。这在1980年代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进了监狱,他也不安生,帮省一监(在保定)做生意,好吃好喝自不必说,监狱派轿车拉他山南海北跑业务也是等闲之事。不过,生意搞砸了,监狱赔了几十万,他本人也被从生活条件稍好的一监迁往生活条件极劣的四监(在石家庄北郊)服余刑。

老吴到了四监很快又牛了起来,不但可以不干活儿,还有队长(狱吏)给他买菜买面。买肉买油,也短不了偷偷地弄点“小酒儿”。

我结识老吴,不是为了跟他混吃混喝,而是想“搭便车”,能看到他订的《参考消息》以及通过他的渠道采购些食品。

当然,我自己也算“半权贵”,除了不怎么干活儿外,还能偷着做饭吃。形成这个“半权贵”的原因,一方面由于我是政治犯,狱吏们不愿与我发生实质性冲突(中间也有两次,被砸上大镣,关了禁闭),另一方面由于社会上在职的一些官员短不了去看我──给他们造成了一种印象──“这人社会上有关系”。也由于这个“半权贵”身分,一位关我禁闭的狱吏后来主动与我和解,声称是受了别的官阶稍高的狱吏的指使,“被人被枪使了”。我见他说得真切,就下了保证:出狱后绝不找他的麻烦。在这场公平交易之后,他当然地为我服务了几次,比如买一袋面粉,又比如带进一大包猪蹄子,还有两瓶劣质白酒。

三、有人送早点的原正厅级干部

我遇到的第二个“非常权贵”级的犯人姓王,曾是我在金融系统的“隔级上级”,即分行的一位领导(正厅级)。他案子也怪得很:当初起诉的罪证一项没落实,倒是无罪开释后他送给主诉检察官12万块钱回谢,反成了“新案子”。在本质上来讲,他是因争得了本该属于别人的职务,而让对方“咬住了”,“送了进去”。入狱后,他顿悟人生,每天在接见楼里浇浇花草或抄个炒菜的单子之类的。能够吃好喝好自然不在话下,仅就能进接见楼区“干活儿改造”一项,没过硬的关系是不行的。

他的特权在于一个很小的细节,每天早晨都有一个值班狱吏给他从外面带早点进来,或油条、豆浆,或小笼蒸包。别小看这区区早点,首先,在监狱里不会供应这类东西,除非赶上生活区的小饭店里几个月排上这么一次食谱(──我买过一次20元的油条,把它放在纤维袋子晾干,饿了再用水泡,算是“半权贵”的又一次“身分”显示);其次,接见楼只能吃上好的午餐一顿,晚上可往回带一点,早晨这顿是要“放空头的”。

我出狱不久,就听说他已经假释或保外就医了。他有心脏病是实事儿,至于严重程度,外人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假释或保外就医都是那些有钱犯人的“专利”。公开媒体对此类假释或保外“出了事儿”的案件屡有曝光,如新疆一个农场监狱连政委带狱政处长都去了另外的监狱──服刑去了。

结语:监狱的“潜规则”比社会更黑

按河北省的平均“操作价格”来说,办成一个保外或假释大约在六至八万之间(均七万),相当于我们这样的小城买一个“普通局”的副职价格。依模型分析而论:一个家庭若有在监狱的人,也有当小官的人,这七万块钱可“捞一个人”,也可“买一个官”。

是把大哥从监狱保出来、还是让弟弟去当经济发展局(那样的“普通局”)当副局长?──这是个问题。

所以说,想坐监狱也要事前有理性的算计,至少应该读读《水浒》,研究监狱里的等级生存。要知道监狱里面的“潜规则”比社会可黑多了!

(2006年9月4日,写于绵逸书房)

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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