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百华:中国:不能再倾塌下去了!(《1989后的中国》连载之一)

(代前言)

站在长江边望着浑浊东去的江水,不禁思接千载,心事浩茫。

往来的船只好像都装着古老China凄凉哀怨的故事,那一声声汽笛的长鸣,煞是悲沉!

多少轮回、多少兴亡废替,多少枭雄、多少流氓痞子昏君恶吏,多少说教、多少玄谈空论风雅风骚阴谋阳谋心术权术,只落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积贫积弱满目疮痍!

是谁在阴影中亢奋、洞穴中逍遥、沙尘中搔首弄姿?是谁在黎民的诅咒中把玩政客奸商犬儒文人的浮华自恋?!

作为中国人,谁在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一个标榜接一个标榜、一个狂欢接一个狂欢、一个“丰碑”接一个“丰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馁人;红楼淫浪翻,棚户泪沾襟……如此崩裂惨象,又以何德贴金,又以何功居傲!

作为中国人,谁在渴盼激浊扬清?是权贵还是百姓?权贵们高叫着“稳定压倒一切”居安思危,百姓们责问:为什么要将你们的安逸建筑在众生的烦恼与苦痛之上?百姓们在居危思安,喝问着“是谁将中国搅得乱相丛生”、“是谁无时无刻不在将中国推向动乱的深渊”?

作为中国人,谁在背弃传统文明更与当今人类的文明作对?百姓们是人么,那么他们的人权呢?百姓们是公民么,那么他们的公民权呢?多少儿童被迫失学用健康兑换着生存;多少少女被迫出卖尊严与青春;多少老师半年一年甚至几年领不到工资;多少农民受不了酷吏压榨,背井离乡却只能沦为“血汗劳工”;多少失业工人拿不足甚至拿不到低得不能再低的救济金,却因为害羞只能让家中的老人去菜场捡拾老根边叶……但是,在权贵们看来,这些似乎都无所谓,要紧的是不断地唱高调、说空话,要紧的是老百姓不得抗争、不得结社、不得有任何“煽动言论”与“颠覆行为”,哪怕仅仅是上访多了一次两次,哪怕仅仅是迟缴了十天八天的“乱收费”,哪怕仅仅是在网上说了几句真话,开除、下岗、饥饿、流浪、牢狱便纷至沓来!在山西,为了揭露贪官,青年农民李禄松被割了舌头;在河南,为了反对腐败,中年农民曹海鑫被法院冤杀了……这,就是我的中国么?!

作为中国人,我怎能不为生我养我的大地忧心忡忡!我曾经与青年学生怀抱着满腔热情与质朴的道义,怀抱着对祖国的爱,更怀抱着“真正社会主义”的理想与执著,然而,到头来见到的却是淋漓的鲜血与不白的献身,经受的却是无尽的歧视与仇视。17年了呀,连呻吟、哭诉、申冤都找不到地方,甚至仅仅“苟活”着都凄凄惶惶……这,就是我的中国么?!

在“代表人民”、“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的“锦被”下,掩藏着的事实却是:40%多的贫困儿童不能享有9年“义务”教育;95%以上的农村人没有任何医疗保障和社会保障;60%的城市平民居住在阳光稀缺的贫民窟中。“改革”在老百姓眼中成了罪恶的代名词,因为:“教育改革”的结果是越来越多的失学、越来越昂贵的学费;“医疗改革”的结果是越来越多的人看不起病,越来越多的老人病了只有在家中等死,甚至死了子女们都无钱尽殡葬之孝;“住房改革”的结果是把老百姓一辈子的积蓄掏空或预先把后代掏空;“金融改革”的结果是银行烂账越来越多,“中小股民”上万亿的资金蒸发;“产权改革”的结果是全民资产、集体资产不断流入权痞们的私囊;“电信改革”的结果是让老百姓缴纳上万亿的初装费、月租费……“管理改革”的结果是官员的收入一涨再涨、民众的收入一降再降;“现代企业机制”推行的结果是除了“减员增效”没有任何改观——据中科院牛文元教授的计算,工业企业投入产出的综合指标(总资产贡献率)从1978年的24%降为2001年的8.9%,年均递降4.2%;至少教育除了增加“产业化”收费其他品质并无改良;至少洛桑报告和专家们的研究表明,号称科技兴国、人才强国的中国科技竞争力踯躅不前;至少党群、官民、朝野关系变得越来越全面紧张了;至少960万平方公里的生态环境越来越恶化了——据牛文元教授计算,1985-2000年GDP的增长应扣除牺牲的生态赤字因素23%——我眼前水面越来越窄、甚至每年枯水数十日的浑浊长江就是物证!下游过去年产几千吨的刀鱼、鲥鱼、鲈鱼,现在只有几万斤了,加上江水污染人们已惮于食用……除了权力穿凿附会、为己私用的“发展”,发展又从何谈起?

是的,经济总量是有了增长,但是,只要稍微离开一下“GDP图腾”,就立刻可以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负责的政府,当然不会用每年数百万交通、生产、医疗、生态事故中“非正常”死去的生命,来证明自己干得好!当然不会以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于人家的能源耗费率、库存积压率,换取可怜的产值增长。光是火力发电每年造成的荒山秃岭就相当于一些国家全部的领土啊!

是的,对外开放当然也是好的,但是,只要稍微离开一下“GDP图腾”,就立刻可以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真正负责的政府,当然不会让全世界的“老板”来超常吮吸治下民众的血汗,让亿万“农民工”十年如一日地“发挥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不能只说当年在美华工、在日劳工的累死累活是国家的屈辱,而如今的血汗用工似乎反倒成了国家的荣耀了!孙中山有这样的发展观么?袁世凯、北洋军阀有这样的发展观么?蒋介石有这样的发展观么?是的,过去都不怎么样,但今天似乎也只能与过去“比烂”吧。

今天的中国仍然有2亿5000万人没有脱贫——联合国国际劳工组织新近指出:目前全球约1/3的人每天生活费不足或只有一美元,中国占了66%!

如果“以强权保增长”的逻辑靠得住的话,那么,倘若哪一天觉得需要将这一逻辑应用到别处去,为何对内的政治不对外延伸延伸呢?萨达姆为了“重建巴比伦帝国”而延伸到了科威特,谁能保证“和平崛起”与“集权帝国”永远无涉?“帝国政治”是具体的,仅仅在无时无刻不在重演的“宁赠外邦、不予家奴”中,就淋漓尽致地露出恶相来!是要反霸权的,但“谋霸权不能、谋专权可也”,难道不正是一种“霸权”吗?

江水无言,但人心终究是不好欺的!如今,我倒是真的担心起“发展”何以为继了。据统计,这几年民众的抗争,而且是上了一定规模的抗争,甚至是暴力抗争,已经发展到每年10万起以上了!多种意义(地区之间、城乡之间、官民之间、阶级阶层之间)的收入悬殊,既不合法更不合道理的两极分化,早已超过0·4的警戒线而高达0·54了;自杀率居世界最高的同时,由于社会严重不公、人们心理的严重不平造成的社会性、报复性犯罪越来越频繁了;民众对官员的不信任、疏离感,乃至潜生暗长着的骚动越来越强烈了;经济领域的秩序混乱遏制乏力、恶法苛政雷厉风行稍微好一点的政令就梗阻不畅了;人们的道德羞耻之心已经沙漠化了;黑社会的孳生很多、很大程度上已经黑白难分、明暗合流了;风水、算命、卜卦、画符、念咒、扶乩(ji亦作“箕”)、迎神、送鬼,种种邪僻之事、怪力乱神泛滥了……粗陋鄙俗的一切,无不表明所谓的稳定而且是仅仅靠强力维持着的稳定,已经难以为继——每个人,只要他有正常的理智,都不会愿意看到兵荒马乱,都一定不愿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中,但是,源于人性深处的攻击性一旦爆发出来,又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呢?如果不能,为什么要压迫得老百姓连个讲理的地方都难找呢?

中国当然已经进入多事之秋,究竟能否避免大动乱的劫难呢?靠什么才能免除劫难呢?权力往往是很自信的,一些权力者每天用超常的精力在应付着内部的权力交易、特权均沾,殚精竭虑于权力延续与权力梯队,在谋划着如何使造福于权痞的“垄断权力”苟延再苟延!什么“民主自由”,糊弄我中华治术精英的把戏而已!——我们的列祖列宗、列皇列帝,何曾丧失过这样的自信与颟顸?

是的,在没有民主政治可依靠之前,威权政治还多少有一些抵挡某种混乱的作用,尽管威权政治无时无刻不在加速着大混乱的到来。矛盾、痛苦,迷茫、焦虑,谁能消解这一悖论!于是,一些权力者暗自窃喜、幸灾乐祸了。他们得过且过,活一天捞一天,糊一天是一天,拖一天算一天。是的,社会的事情,当然不同于一些自然现象,例如晴空霹雳、地动山摇、狂风巨浪、白云苍狗,说来就来,所谓权力的勃焉息焉,当然都是一个过程,但人心民意的向背终究是要起作用的。曾几何时,所有传媒都是一片莺歌燕舞的好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的叫好声,其实正在走向灾难的深渊,用官话说,是“国民经济走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是特权泛滥的伪社会主义时代,是威权一手遮天的时代;现在呢,是权痞脏财恶性膨胀的时代,是没有了威权凝聚力的“玻璃人化”时代。有权在手不捞白不捞的“公仆”们,如何对人民的利益负责呢?靠一点点收敛、开明、让步能行吗?靠对社会精英的不断分化、拉拢?靠一个个羞羞答答、吞吞吐吐的新口号、新提法、新条文?正所谓“有哗众取宠之心,无实事求是之意”,锦被掀去,不堪入目。从“政治斗争压倒一切”到“稳定压倒一切”,倾塌在诠释一切。如果原始丛林的“暴力原则”依然是公开的秘密,那政治文明便是虚幻的、无用的;如果权力是无所不能的巨兽利维坦,那就继续让民众又聋又哑又瞎,带着镣铐为巨兽劳作吧。

祸国的门敞开着,而报国的门却紧闭着!

大江东去,逝者如斯。中国,将去向何方?!

2004年5月初稿 

2006年9月改定于南京长江边一隅

来源:YS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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