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欧特曼教授哀思录》是苏州朋友黄恽七八年前送我的,那时他知道我对中国早期大学的史料有兴趣,所以送我过一些此类东西,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关于交大的同学纪念册以及一册《沪江大学一览》。这后一本,有一年我到上海访学,送给了复旦校史组的龚向群老师。手边这本《欧特曼教授哀思录》则一直留着。此书线装一册,蔡元培、罗家伦题签,书前有欧特曼教授大幅遗像一张。
欧特曼是中德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是李希霍芬的学生,写过《汉语通释》,给商务编过《袖珍中德字典》,他与同济的关系更是密切,做过早年同济中学的教务长。
“哀思录”是中国传统的纪念方式,比较有名的如孙中山去世后印刷的三大册“哀思录”,各方材料,收罗备至。在影像手段没有普及的时代,“哀思录”是比较恰当的纪念形式。当时也许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作用,但时间一久它的意义就非常明显了,最大好处是保存的资料较为可靠。大人物不愁有人出纪念册一类的东西,但一般普通人就只有靠家人和朋友印刷“哀思录”一类文本来保存记忆了。在中国近现代史研究中,特别是关于历史人物方面,这是很需要重视的一类史料。
在《欧特曼教授哀思录》中,当时和德国有些关系的学者都写了文章、题词和送了挽联,如蔡元培、罗家伦、张元济、邹鲁、叶恭绰等等,欧特曼的学生如魏以新、滕固等都写了非常动情的文章纪念自己的老师,特别是魏以新为老师写的传记,保存了很丰富的史料,其它同事、学生的文章也保存了很多关于欧特曼教授的材料线索。本书是1934年由南京国华印书馆印刷的,因为不是正式出版的书册,所以不常见。
去年5月间,我在北大参加陈平原教授主持的一个学术会议,认识了叶隽,知道他专门研究中德文化交流,就想把这册书送他留念,但因为家中材料过于杂乱,一时没有找到,前不久我在北京与叶兄见面,还再次提到此事。
可能是我在一篇小文章中提到过此书,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上海同济大学德国研究所李乐曾先生一信,说他见我提到此书,但在同济大学和上海图书馆都没有找到,希望我能复印一册寄他使用。他这一说,倒使我想起答应过叶兄的事,这才努力把这本书找出来。我当天就在电脑上给同济李先生回了一信:
李先生:
手教奉悉。感谢信任。此事这样处理:因为我前一段在北京见过叶隽,本来答应把此书送他,他是专门研究中德文化交流的后起之秀,想你们可能认识。现在既然贵校图书馆还没有此书,我想就把此书送给图书馆(如果贵所有资料室,就先送给资料室,我的要求是一定要让研究者方便使用),算是我无偿捐赠,然后先留您处使用。同时您复印一册寄叶隽即可。此书线装一册,不是公开出版物,所以少见。我五月二十号左右在上海。我在同济有个朋友,在哲学系,是新到的青年,非常有学问,我和他父亲是好朋友。他住曲阳路一带,我印象中离同济很近,届时我可以把此书送您。学术是天下公器,宝剑应当赠给英雄,这是我一向的看法。希望我们能在上海见面。
谢泳4.29
这本书本来就是朋友送我的,我不敢据为私有,虽然其间保存了我们的友谊,但能把一本与同济有关的史料,几十年后再送还同济,在我和朋友来说都是一件快乐的事。
中国老辈学人中,本来就有把重要史料送归国家机构的传统,只是后来这个传统为人忘记了。当年胡适把孤本《红楼梦》寄给不曾见过面的周汝昌使用,那是何等胸襟。他多次说过,这书将来是要给国家的。因为史料只有能让学者方便使用才有意义,才称得上是史料。
首发2006-8-11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