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王绩:壶里乾坤大
(代表作)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王绩,字无功,山西绛县人。龙门王氏人才辈出。王绩家一门数杰,煞是让人艳羡。王绩几个兄弟中,最有名的当属隋末唐初大名鼎鼎的儒生文中子王通,其次就是写下初唐第一篇传奇小说的王度。
王绩从小也是聪明过人,十五岁的时候游历长安,出席了宰相杨素家举行的宴会,被人称作“神仙童子”。不过这哥们做官不怎么上心,隋炀帝大业末年,才因举孝廉而出任秘书正字,如假包换的正九品下。在伟大的首都做官滋味并不好,满大街跑的人都比他官大,所以王绩比较郁闷,不久就借口身体不适而辞官。当政者知道王绩同志的真正想法,于是把他派到六合县做政府秘书长,官品虽然还在从八品到正九品,却算是地方上的第二号人物。可是,王绩还是觉得自己屈才,心情不爽就天天喝酒,正经事儿啥都不干,彻底堕落成了一个“酒麻木”。不过,醉眼朦胧并不妨碍王绩对时势的分析,他预见天下将乱,于是撒谎说自己得了轻微的中风,连夜驾了一条船,再次当了官场的逃兵。他长叹道:“天下一乱,逃到哪里都不安全,我能往哪里去呢?”于是干脆回到老家。
唐朝建立后,唐高祖为了收买人心,到处网罗名士。严重没有官德的王绩也被朝廷征聘了,让他在门下省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过了不久,他的弟弟王静问他:“你在门下省工作,感觉还快活吧?”王绩说:“做个小公务员极不爽,又不给涨工资,实在是没搞头。不过,好在每天都有三瓶好酒喝,要不然老夫早就撂担子了。”门下省最高长官陈叔达听了,说:“一天三瓶酒,恐怕留不住王先生。小的们,以后每天给王先生上十瓶酒!”于是,人们便把老陈特批供应十瓶酒的王绩唤做“斗酒学士”。不过,王老爷子写了篇《五斗先生传》,说自己能一次喝五斗酒,看来他还觉得陈叔达不够大气,十瓶不过是毛毛雨,也就够漱漱口而已。老王天天喝酒还真喝出了点道道,写了《酒经》、《酒谱》二书,皇家天文台的台长李淳风跟他开玩笑说:“老王,您简直就是为酒作传的太史啊。”
可能是酒喝多了,王绩患上了严重的脂肪肝,最后不得不提前病休。官家的酒是喝不成了,以后要喝酒,可就得自己想办法。王绩回到家乡,跟一个叫仲长子光的老光棍住在一起,弹琴、写诗,仍然每天对饮。他的枕边就放了三本书:《周易》、《老子》、《庄子》,一般的书他是不屑于看的,觉得没有技术含量。王绩写诗学陶渊明,生活上也信效老陶,把家里的地都用来种产量比较高的黍,有了收获就用来酿酒,还养了些鸭啊鹅的来做下酒物,甚至种些药草泡酒。总之,一切以酒为中心。即使本地的市长大人前来求见,如果没有捎上几瓶好酒,无论如何他都懒得接见。
壶里乾坤大,酒中日月长。王绩同志把他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酗酒事业,写诗也不忘念叨古代酒鬼的逸事,“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这两个前代最有名的酒鬼就是他的精神偶像。有时候家里喝得不过瘾,他还要跑到酒店去喝,喝高了便在酒店的墙上涂鸦:“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读他的诗,蛀书总有一种胃下垂的感觉,即使是那首看起来还比较正常的《野望》,也有一丝病酒的疲沓和宿酒初醒的落寞。
20、崔融:写文章也能写死人
(代表作)塞上寄内
旅魂惊塞北,归望断河西。
春风若可寄,暂为绕兰闺。
崔融,字成安,山东济南人。可能列位看官都觉得崔融这厮是个寂寂无名的家伙,不过,在他那个时代,老崔却算是最牛叉的文化名人之一。记得“文章四友”这个名头吧?崔融就是四友中的老大。
崔融时代的最高统治者武媚娘跟曹阿瞒有点像,都是重才轻德;再加上媚娘患上更年期综合症后喜怒无常,能不能升官发财甚至保住吃饭的家伙也就是女皇一句话的问题,做事业与拍马屁两者的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孰轻孰重,那些老于世故的大臣们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在那个君臣关系严重不健康的时代,谁都不会刻意砥砺名节,大家都以会拍马屁为荣、以做人正直为耻,以杨再思、沈佺期、宋之问、苏味道为代表的同志就是这个时候涌现出来的马屁大师。
崔融年轻的时候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后来在官场跟马屁精们学坏了而已。崔融同志学习努力,是架极厉害的考试机器,据说一连考了8个制科,全部高中,蛀书蛀过几本史书,好像没有见过考试比他更厉害的。俺前面说了,唐代搞的是素质教育,会考试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所以中宗李显在做太子的时候,特意把他请来做侍读,东宫所有的重要文书都是崔大学士的手笔。武则天祭中岳时,读了崔融所写的《启母庙碑》,非常喜欢,钦点他来写封禅的碑文。得到了武则天的重视后,崔融官运亨通,几年时间就做到了凤阁(中书)舍人。
其时小白脸张氏兄弟得志,不知道崔融怎么就踩到张昌宗的尾巴了,一下子被贬到外地做婺州长史。小崔这才明白,事业做得好不如马屁后得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于是他开始虚心地学起拍马屁来。张昌宗一高兴,马上把他调回来做礼部郎中,兼任武则天的秘书。从此以后,崔融的官位上去了,名节却毁了。
有一个道行极高的马屁精向武则天上了一个折子,胡说张昌宗是仙人王子晋的后身。武则天一听,还真的让张昌宗穿上仙人的羽衣,骑在木鹤上吹箫,搞得蛮像回事。大臣们纷纷写诗称颂这次盛典以及小白脸的“仙”意,苏味道写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崔融写道:“昔遇浮丘伯,令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论拍马屁的水平,崔融诗明显盖过苏味道,所以那次唱和以崔融为第一。可惜后来却让苏味道先做到了宰相,崔融便讽刺他说:“老夫的诗之所以不如您的,是因为诗里没有‘银花合’啊。”苏味道也不示弱,回应说:“你的诗里虽然没有‘银花合’,但是有‘金铜丁’呀。”意思是,俺老苏的诗虽然拍马屁,但你的马屁更响,咱哥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就别也别笑谁了。
不过马屁归马屁,崔融的文章写得确实还不错,特别是写文采华丽的典册文章,可以说是一世无匹。所以朝廷遇到比较重要的典礼,一般都会特意指定让他起草诏书。相传武则天死后,中宗就让他写《则天皇后哀册文》。崔融为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武后写哀册文绞尽脑汁,尽力把这篇文章写得高华典重,结果用力过猛,文章写好了,人也翘辫子了。
写文章也能写死人,怕怕。
21、卢藏用:随驾隐士
(代表作)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
皇女琼台天汉浔,星桥月宇构山林。
飞萝半拂银题影,瀑布环流玉砌阴。
菊浦香随鹦鹉泛,箫楼韵逐凤凰吟。
瑶池驻跸恩方久,璧月无文兴转深。
卢藏用,字子潜,河北琢州人。范阳卢氏,自南北朝以来便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族,不知道卢藏用跟另一个著名的范阳卢某人──卢照邻之间有没有亲缘关系。
卢藏用同志出身大族,他爷爷就曾官至财政部长,自己又是天下最有名的文学青年之一,精通琴、棋、书法,人称“多能之士”,所以很容易就考上了进士。不过,考上进士后的小卢却怎么也得不到人事部主管官员的赏识,好久都没有安排他上岗。小卢写了一篇《芳草赋》来表达郁闷的心情,然后就跑到终南山做起隐士来了,跟山中的道士们学道术,据说颇练得一身辟谷的好本事,好些天不吃饭,照样有力气吹牛。
不过,小卢胸怀大志,做隐士和道士可不是他的最终追求,他在终南山中始终琢磨着如何下山觅个官儿做做。蛇有蛇道,鸟有鸟道,小卢选择了隐居作为自己入官的路径。怎么隐居也成了做官之道呢?在古代,一个人要是下定决心做隐士,别人便觉得他澹泊名利,是个道德高尚的人。孔夫子曾经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虽然大家都好色不好德,但不管怎样,面子上的工程还是要做足的;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有“德”的隐士,人们都要想方设法把他弄出来做官(你想一个人高尚?没门)。假隐士就是瞅准了人们这种心态,才躲在山中沽名钓誉。看官们不妨想想,天下偌多名山大川,哪里不能隐居?要不是心里打着歪主意,哪里用得着非杵在终南山里头呢?终南山离大唐帝国的伟大首都非常近,站在山上都能望到大明宫的屋脊。要是在终南山中隐居,一有了名声立马便能被皇帝老儿知道,然后便能顺利地进入官场了。这与请公关公司炒作自己是一个道理,效果比单纯的炒作好,还省了炒作经费。
小卢苦心孤诣,在山中混了好些年。皇帝在长安办公,他就住终南山;皇帝移驾洛阳,他就跟着跑到嵩山隐居。于是大家都知道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赠给他一个“随驾隐士”的外号。还好,武则天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后,终于请他出山去做左拾遗。这个官虽然是八品,比县令还低了一级,但却是引人眼热的清望之官;同时,因为是在天子身边工作,容易升官。果然,小卢不出几年就做到了吏部侍郎。
如果说官场是一棵大树,那官员们就是猴子。猴子一爬上树,站在树下的人就能清楚地欣赏到它丑陋的红PG了。小卢如愿以偿做了官,却把自己的人格缺陷暴露出来了。他在官场上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做吏部侍郎时,面对各路权贵跑官要官,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出卖自己的良心。史书中说他“趑趄诡佞,专事权贵,奢靡淫纵”,指责得可是相当严厉啊。唉,在山中呆着好好的,干嘛要出山毁掉自己的名节呀?再后来,唐玄宗以他曾经拍过太平公主的马屁为由,甚至把他流放到广东。晚节不保,可惜可惜。
要是小卢知道自己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他会不会有悔吝之心呢?同样是在山中当道士的隐士司马承祯在长安混了几年后,最后还是决定重返终南山。临行时,小卢指着云遮雾罩的终南山对司马承祯说:“山里面风景真不错,好好享受吧,哥们。”这牛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语带讽刺地回答说:“在贫道看来,山里风景倒可忽略,重要的山中是有一条通往官场的捷径。”读书至此,蛀书总要坏坏地想象小卢听了这话后,脸胀成猪肝色的样子。
不过,虽然小卢做官没官德,做人却还不错。他跟陈子昂、赵贞固是莫逆之交,陈、赵二人早死之后,妻小都靠他照顾着。陈子昂的文集隆重出版时,他还给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序言呢。
22、卢照邻:一个彻头彻尾的衰哥
(代表作)长安古意诗长不录
卢照邻,字昇之,河北涿州人。范阳卢氏,自东汉卢植以来,一直是北方传统大族。单就文人来说,隋唐间就出了卢思道、卢照邻、卢纶、卢仝等好几个诗人,也算得上是诗礼传家的高门。
卢照邻早慧,十余岁就以博学闻名,还善于写文章。他做的最早的官是邓王府典签,邓王李元裕对他极为看重,曾对别人说:“前汉梁孝王有司马相如这样的大才子做幕僚,小卢就是寡人的相如啊。”可惜卢照邻八字不好,虽然他也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不过好象没听过说他跟司马相如一样时不时整点绯闻。倒是在“多愁多病身”上跟比那个相如强多了。那个相如还只是有点糖尿病,注意一下饮食就无大碍;可卢照邻同志患的病要严重得多,他的病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卢照邻是初唐四杰中最衰的一个,历代文人中罕有其匹。他在邓王府干得好好的,不知道犯了啥事儿,被人抓进局子里了。幸好邓王对他还不错,想法把他给保出来了。可是从此后他却再也没脸在邓王府混了,只好选择离开。离开后,卢照邻做了一任新都县公安局长。大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命运中那只幽灵就开始作恶了:尊敬的卢局长,他患了中风。
在蛀书的印象中,好象中风这病是老年人的专用病。可能是小卢写文章写得太猛,身体机能过早地衰老了吧,所以他也中招儿了。先是双脚痉挛,后来一只手也罢工了。手脚不灵便,怎么带领众捕快抓贼呀?卢局长只好辞职。
对于卢照邻来说,无官并不就意味着一身轻,他得想法子治病啊。这位涿州病人为了治病,隐居在太白山中学道、炼丹。炼丹这东东,蛀书一直以为是骗人的把戏,当年英气盖世的唐太宗,就是吃了王玄策同志带来的印度游医炼的丹,仙去了;《红楼》中的贾敬老爹,吃丹吃得肚子硬得象石头,最后也得道了。不过,卢照邻还真炼出了能治病的丹,吃了自己炮制出的仙丹后,腰好腿脚好、吃嘛嘛香,走路也不抽筋了,疗效堪比哈药六厂的拳头产品。
要是老卢的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那他就不是天下第一衰哥了。他病症才好了些,偏偏遇上了老爹去世。这老卢是个孝子,老爹over,他哭得死去活来,结果伤心过度,吃进去的丹给呕出来了。辛辛苦苦好多年,一病回到解放前,老卢的手脚又停摆了。
病情恶化之后,老卢决定不再做道士,改做隐士。于是他迁居阳翟具茨山下,在那里买了几十亩田,过起了小日子。可是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十余年连床都起不了,惨啊。到了春天、秋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的日子,老卢会吩咐家人把他抬出来,一个人独自面对满溪烟云,暂时宽解一下郁闷。在病榻上,他悲伤地写下了《释疾文》,说:“复帱虽广,嗟不容乎此生;亭育虽繁,恩已绝乎斯代。”唉,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看来这是古今相仍的大道理啊。老卢知道自己这毛病是没法治好了,于是让人事先给自己挖好墓坑,有事没事便躺进去体会体会。最后,他失去了与病魔周旋的耐心,跟家人一一诀别之后,跳入颍水,走了,享年40岁,天妨英才啊。
卢照邻是个十足的衰人,身体衰,官运更衰。他在《五悲文》中说:高宗重视官员的吏干,可是他却是个儒士;武则天时酷吏得志,他却因为炼丹而迷上了道家学说;最后朝廷祭祀中岳,在全国范围内征辟才士,他却已经卧床不起了。总之,他的一生是“树杈打兔子──每下都打在空里”。
唉,造化弄人,只是弄得忒狠了些个。
23、骆宾王:算博士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代表作)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字观光,浙江义乌人。骆宾王名气极盛,却在“初唐四杰”中叨陪末座,实在是有点委屈他。
骆宾王从小就被人目为神童,相传他七岁时在池塘前玩耍,大人指着池塘里几只大白鹅让他赋诗,他随口吟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您看,白毛、绿水、红掌、清波,这小家伙的色彩把握能力实在是没得说。好象唐人中文学天才确实不少,武媚娘就曾召见过一个广州的小丫头,让她以《送兄》为题赋诗一首,小姑娘咏曰:“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啧啧,从意境来看,很有点王勃同志《山中》诗“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的味道,只是稍稍稚嫩些而已。不过,考虑到人家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能写成这个样子,已经牛皮哄哄了。
骆神童之所以在四杰中排行最后,跟他做人比较低调是有关系的。四杰中的其他三个,尤其是王、杨两个小P孩,都是仗着自己才华盖世而极其狂妄惹人厌。小骆不,他谦虚着呢。小骆最初在道王府做官,道王李元庆让他介绍一下自己都有些啥本事,小骆摇摇头,啥都不说。他的意思是:俺就是一把锥子,要放在袋子里才能显露出锋芒,叫俺自吹自擂?恕不奉陪。李元庆这孙子是个糙人,不懂小骆的深沉,就以为他真是啥本事也没有,所以小骆在道王府不得志就是必然的了。小骆脚踏踏实实地地爬啊爬,终于做到了长安县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一般的县主簿都是八品,因为长安县是京县,所以主簿是六品)。
骆宾王同志谦虚谨慎,做起官来却升迁得很慢,不可能没有牢骚。所以他郁闷之际,时不时会跑到赌馆散散心,结果却落得了一个“落魄无行”的坏名声。武媚娘执政时,骆宾王正当侍御史,上书言事,不知道怎么就触到了媚娘的痛处,先是被扔到局子里关了些日子,然后又贬到浙江临海县做秘书长。骆宾王心中老大不高兴,六品的秘书长他都做着不高兴,何况八品的秘书长?于是,不几天,他撂担子不干了。但是,他心中从此就种下了仇恨武媚娘的种子。
公元684年,名将徐茂公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这徐敬业又姓李,因为他爷爷跟随唐太宗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唐太宗给赐的姓。所以徐敬业以李唐宗室的名义起兵匡扶王室,特有号召力,不几天就拉起了一支十余万人的军队。骆宾王听说,赶紧投奔徐敬业,一起做事业。徐敬业正需要人参赞军事呢,正好委托骆宾王来写讨伐武则天的檄文,来赢得天下更广泛的支持。骆宾王写这样的东西是相当拿手啊,一气写成《为李敬业檄天下文》,文采斐然,檄文一出,江南州县传檄而下。武媚娘听说了,让人把这篇檄文念来听。念前面的时候她倒是泰然自若,笑嘻嘻的;当念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的时候,媚娘耸然动容,马上把宰相叫来教训说:“你这宰相怎么当的,这样一个才子,怎么就从你的人才清单里遗漏了呢?”
可惜骆宾王所托非人,这徐敬业是个没啥出息的持不同政见者,造反没多久,就被老辣的武媚娘给收拾了,骆宾王同志在乱军之中下落不明。
再过了许多年,宋之问同志从岭南回来,到杭州灵隐寺游览。晚上,他诗兴大发,吟道:“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然后就卡壳了,戳在那里徘徊吟哦。僧房踱出一个老和尚,手里端着烛台,问道:“小伙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宋之问说:“小生来贵寺,本来想题首诗作为到此一游的纪念,可惜写了两句,诗思便再也接不上。”“把你那两句念来听听。”老和尚说。宋之问念罢,老僧随口给他接了两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之问一听就愣住了,好家伙,这两句诗来得气势非凡,一般人哪里写得出来!列位看官有兴趣可以去读读宋之问同志这首《灵隐寺》,老和尚这两句便是全诗的警句,其它几句,平平而已。
天亮后,宋之问同志想再去拜访一下老和尚,讨教一下诗艺,却再也找不着了。一个知情的和尚告诉他:原来这老僧就是骆宾王。宋之问大惊:“骆宾王不是死了么?”和尚说:“当年徐敬业兵败,徐、骆二人都逃了。平叛的将领抓不到这哥俩,惧怕朝廷治罪,只好胡乱捉了两个跟他们长得像的砍了头送上去,算是交差。到了后来虽然知道两人没死,却也不敢再大张旗鼓地抓了他们。”承认他们没死,那就说明以前是“欺君”,欺君,那可是死罪啊。所以这两条漏网之鱼都能逍遥法外,徐敬业跑到衡山当和尚,活到九十多;骆宾王则在杭州灵隐寺住下了。
不过,这个故事颇为可疑。骆宾王诗中有《在江南赠宋五之问》、《在兖州饯宋五》,这说明两人是旧时相识。骆宾王兵败后又没有嫠面变容,怎么做了几年和尚小宋就不认识了呢?葛立方还傻乎乎地解释说:“盖是宾王逃难之时,之问不欲显其姓名耳。”老葛忘了宋之问是个卖友成性的家伙,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张仲之他都敢卖,再多卖一个骆宾王,难道他就会内疚得睡不着觉了不成?所以,对这样的花边,咱还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好。
不过,尽管骆宾王不待见武媚娘,武媚娘却还是颇为看重骆宾王的才华的,还特意搜求他的诗文呢。中宗即位后,念及骆宾王保唐有功,再一次下诏求取骆集。这次由郄云卿编辑的《骆临海集》,便流传到后世了。
每个诗人都有自己个性化的写作方式。据说杨炯就喜欢连用古人姓名,什么“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文章里到处都是已死之人的名字,所以大家把他的文章称为“点鬼簿”。面骆宾王喜欢用数字构成工整的对仗,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之类,故而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算博士”。
可惜,这位“算博士”怎么也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24、张说:他制造了一个大唐梦
蜀道后期
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
马丁•;路德•;金最有名的话就是“I have a dream”,其实,每个人心灵的隐密深处都有一个梦。大唐诗人当然也有梦想,但他们的梦想不仅仅是写几首足以让自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好诗,更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出将入相。“郊寒岛瘦”,那是最没出息的诗人形象。大唐诗人追求的是十项全能,文能经国、武能安邦,方不枉此一生。除了骏发昂扬的大唐诗人,谁敢做这样的梦?
这个“大唐梦”的制造者,便是大名鼎鼎的张说。
张说,字道济,一字说之,洛阳人。张说二十岁那年,武媚娘刚登九五,觉得朝臣大都是李家的人,不好使;于是打算选拔些能为武氏服务的,聚天下文士万余人于洛阳,亲自在洛阳城南门主持考试。在这场史无前例的万人对策中,张说荣居第一。武则天考虑到自有科举以来政府还从来没有给予过士子甲科的待遇,最终还是空出一等奖,以第二等的名义录取了张说。
一举成名,张说的“大唐梦”开始了。他先是以学士的身份参预修撰大部头的《三教珠英》,之后任考功员外郎,成了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提拔了N多著名文士(如张九龄辈),不久又荣升中书舍人。前面说了,武则天跟曹阿瞒一样,重才不重德,所以她手下那些大臣,除了狄仁杰、张柬之等少数人之外,基本上都是马屁精、白眼狼与告密者。张说便是这少数有气节的人之一。媚娘的小白脸张易之、张昌宗瞅着御史大夫魏元忠(又是一个耿直之士)不顺眼,诬告他谋反,还威逼利诱地把张说弄来当证人。兹事体大,武则天亲自审问此案。结果证人张说最后关头反水,站在魏元忠这一边。魏元忠保住了一条老命,张说却因为触怒二张,被流放到钦州,闭门思过。还好他运气不错,在钦州才呆了一年,武则天倒台了。新即位的中宗将张说召回,让他在国防部做司长。
作为文人,张说是坚定不移的儒家理论的支持者和实践者。中宗景龙年间,张说老母仙逝,他依例辞职回家守制。朝廷看重他,居丧未满,又把他请出来担任黄门侍郎,这事儿术语叫“夺情”。对于一般官员来说,“夺情”象征着无尚荣耀──您想想,朝廷不惜违反礼制规定硬要把您老人家请出来做官,似乎离了你连地球都不转了,搁谁身上都倍儿有面子吧?所以张居正同志的父亲去世了,明神宗还没拿好主意是不是另外任命一个首辅呢,他自己就先把儿子派回去处理丧事,而让别人跟神宗吹风,要皇帝老儿下诏夺情,搞得天下士人都拿白眼瞧他。张说是个讲原则的人,别人以夺情为荣,他却要老老实实地在家守三年孝。朝廷拗不过,只好顺着他,这也使他得到了广泛的赞誉(老实说,要是他做三年官,效果还不一定有这么好呢)。三年守制期满,张说官拜工部侍郎,不久又转兵部侍郎,成了国防部副部长,鉴于他在文学上的巨大成就,朝廷还让他兼任弘文馆学士。
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闪光,张说这样忠直多才的人,搁在哪朝都是做宰相的材料。睿宗即位后,马上任命他为中书侍郎兼雍州长史,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委书记。谯王李重福在洛阳造反,事情平息后,要追查首恶,办案的人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总摆不平。睿宗派出张说鞠问此事,结果张说只把唆使李重福造反的张灵均、郑愔二人抓起来,其他的都放了,然后回长安复命。睿宗很高兴,说:“朕就知道你会办事,既不会让坏人漏网,又不会牵连好人。除了张爱卿这样忠正的人,谁能把事情办得如此利落呀?”于是不久,张说升任宰相。
一天,睿宗对大臣们说:“有术士夜观天象,说五天内将有军队进入宫中作乱,你们赶紧替朕做好防备。”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太平公主背地里使坏陷害太子李隆基(即后来的唐玄宗),但这是皇帝的家事,大臣们都不知道如何应对,才能两面不得罪。张说进言说:“这肯定是小人离间陛下父子关系。陛下要是下旨令太子监国,一定可以安定人心,也能平息谗言。”睿宗毕竟还对得起这个“睿”字,马上接受了张说的建议。第二年,睿宗更是主动退休,让太子即位,做起了自得其乐的太上皇。
唐玄宗的姑妈太平公主一心想作皇太女,眼见着侄儿作了皇帝,没指望了,便想通过政变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太平公主先是把自己的心腹萧至忠、崔湜安插进内阁,然后又把不听她使唤的张说贬为尚书左丞,让他分司洛阳,省得在长安坏她的大事。张说知道事情不妙,赶紧向唐玄宗献上一柄宝刀,暗示他先发制人。玄宗早就知道姑妈绝非善类,不把太平除掉,自己睡觉都不安稳。于是采纳了张说的意见,将太平公主党人一网打尽。在这场宫闱之变中,张说居功至伟,被拜为中书令,封燕国公。
拜相、封侯,一个文臣能得到的所有荣誉,张说全都得到了。位极人臣的张说,其实最引以豪的还是自己文人的身份。他跟苏颋二人,一个封燕国公、一个封许国公,两人都以善文而著称,朝野号称二人为“燕、许大手笔”。文人出身的张说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行,他不时建议唐玄宗提高文士的地位,著名的集贤殿书院就是在他执政的时候设置的。集贤院原名丽正书院,位于集仙殿内。建院之时,陆坚就以书院于国家无益而且耗费巨万为由,坚决反对。张说驳斥道:“丽正书院象征着国家对文化建设的重视,跟它带来的巨大收益相比,这点费用实在算不了什么!”唐玄宗一次大宴学士,对张说说:“出席今天宴会的都是当世贤才,朕就把集仙院改成集贤院,让它更加名副其实吧。”集贤院建立后,张说以大学士的身份总理院事,把集贤院办成了所有文人最向往的地方。当年贺知章任礼侍郎兼集贤学士,一天得到两道任命书,源乾曜问张说:“贺知章这次算是为读书人长脸了。不过,侍郎与学士相比,哪个职位更让人羡慕?”张说答道:“侍郎虽然是个人人钦慕的高贵职位,但它不需要像学士那样具有超人的文才。所以,我觉得还是集贤学士一职更值得羡慕。”
张说虽然才华过人,但毕竟是文华之士,玩起政治手腕来,不如正宗的吏干之臣,所以在跟姚崇的较量中落败了,被贬为相州刺史、河北按察使,转岳州刺史。被贬谪的几年里,张说诗歌境界大变,由原来高华典重的风格一变而为健朗沉雄,人们说他是“得江山之助”。确实是这样,诗圣说了,“文章憎命达”,不上山下乡地折腾一阵子,哪能写得出好东西来呢?
对于文人来说,“入相”相对要容易一些,“出将”就难了。张说虽然以前曾供职兵部,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戎马生涯。被贬谪的几年里,他曾做过幽州都督以及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实打实的军区司令员。开元八年,朔方节度使王晙杀死千余投降的突厥人,山西一带的突厥人惶惶不安,皆有造反之心,眼看事情就要闹大了。张说分析了形式后,决定率领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部队,亲赴突厥各部安抚人心。他的副手李宪听说后,赶紧派快马制止上司的疯狂举动。张说对李宪的使者说:“我又不是黄羊,恐怕突厥人对吃我的肉没有兴趣吧?我这次单刀赴会是有点冒险,不过既然朝廷将此地军事交付于我,就是死我也得去。”突厥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孤胆英雄呀,见张说不但轻骑前来,还敢放心地在他们的帐蓬里住下来,终于知道张说此行确实有诚意,于是造反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就是张说,在朝能为百官首,在边能安九姓胡。这是新型盛唐文人的典范,文人,从此不再是南朝高门那样峨冠博带、扪虱而谈的文弱形象,而具有了文武兼备的健康气质,出将入相也就成了后世文人的梦想,成了戏曲非常喜爱的题材。
补白:《酉阳杂俎•;语资》载,唐玄宗封禅东岳,以张说为封禅大使,按惯例,封禅后三公以下官员都可以升迁一级。张说的女婿郑镒本为九品,封禅后一下子被提拔为五品,穿起了绯色官服。玄宗见郑镒官升得太快,很好奇,特意把他叫来问了问,郑镒不知道怎么回答。著名笑星黄幡绰在玄宗前开玩笑说:“此泰山之力也。”意思是张说借祭泰山之机,违规提拔自己的女婿。从此后,人们就把妻子的父亲称作“泰山”或者“岳父”(泰山为五岳之首)了。
25、张九龄:盛世的背影
(代表作)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字子寿,一名博物,不知祖籍何里,因曾祖曾任韶州别驾,所以后来就在韶关始兴安下了家。九龄自幼聪敏,以能文著称,据说七岁就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十三岁那年,他投书广州刺史王方庆,王方庆对这个小P孩的文采大为赞赏,说:“这位小同学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可惜九龄同志出生于韶关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没人提携,所以虽然才华过人,却到三十岁才以第二名考上大学,官授秘书省校书郎,在大唐国家图书馆工作。人言“大器晚成”,所言不虚(古人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但跟王维等人比起来,三十岁确实是比较晚了)。
唐玄宗做太子的时候,搞了一次制举,专门挑选文学人才,张九龄与郭待封等五人并列第一名,于是改到弘文馆任职。几年以后,他渐渐声名鹊起。张九龄以善于识鉴人才而著称,所以朝廷常常让他与左拾遗赵冬曦主持科考,两人都以公正平允闻名。开元十年,中书令张说大人注意到了张九龄,非常看重他的才华,对别人说:“以后他恐怕就是学科带头人了。”于是跟他叙为同宗,两人惺惺相惜。开元十三年,唐玄宗见和谐社会已经建成,于是整了一个封禅大典。张说担纲封禅大使,出于文人的私心,他所任命的封禅工作人员全是中书、门下两省的文士。张九龄赶上了这个机会,被提升为五品。可是张说太重文士,做事有点绝对,结果被御史中丞宇文融揪住弱点一弹劾,被罢免了总理的职务。跟张说跟得太紧的张九龄也因此被贬为冀州刺史。张九龄是个孝子,在京城做官,想把老母亲带在身边;可是他老娘是个老顽固,外面的世界再好她也不愿意离开家乡,所以就一直在韶关老家呆着。张九龄给皇帝上疏,说河北这地方虽好,但离家乡太远了,想尽尽孝心都不容易,要求改到江南做官。唐玄宗是著名的以德服人,马上就给他换了个洪州都督,让他在南昌做官,好照顾家里。后来又任命他为岭南道按察使,还把他的弟弟张九皋委任为岭南某州刺史,离家是越来越近了。
话说张说以前做宰相,还兼任集贤殿书院的院长,相当于现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张说看重张九龄的文才,多次在唐玄宗面前说他的好话,要把张九龄弄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去做研究员。张说死后,唐玄宗想起了他的话,于是把张九龄从广东召回京城,让他在集贤院任大学士兼副院长,不久又将他提拔为中书侍郎,成了唐玄宗的私人秘书。
这时张九龄的母亲去世,他跟张说一样选择回乡守制。丧满后重现江湖,唐玄宗仍然以中书侍郎的职位虚席以待,还给他加了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这样,张九龄就正式成为大唐的宰相了。开元二十二年,范阳节度使张守珪派安禄山讨伐契丹,大败,张司令大怒,用一条绳子把小安子捆了送到京城,要求唐玄宗砍他的头治罪。张司令真是个厚道人,在哪里砍头不是砍,直接一刀把安禄山结果不就行了么,非要把他送到京城砍头,结果唐玄宗恻隐之心一动,饶了小安子一命。张九龄一看急了,跑去跟皇帝争辩说:“从安禄山的脸相来看,这人以后必定是个叛贼,陛下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把他除掉,免生后患。”唐玄宗说:“当年王衍听了石勒一声长啸,就认定他将来是个叛党,要把他杀掉。虽然王夷甫同志确实是对了,但朕觉得安禄山跟石勒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唐玄宗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把安禄山这头吃人的老虎放跑了。后人对这段历史极为惋惜,宋人晁无咎感叹说:“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唉,玄宗一点妇人之仁,害国害己,还害了风情万种的杨妃。后来唐玄宗出逃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赶紧着人拿着祭品去张九龄的墓前致祭。
张九龄是个风度翩翩的宰相,他的人跟他的诗一样,从容不迫,端的是一付盛世重臣的落落风度。九龄体弱,别人上朝,都是把记事的笏板别在腰间,唯有他特立独行,让一个小厮用锦袋装着跟在身后,就像现在的领导们出门由秘书拎着公文包似的。唐玄宗任用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正是盛唐的顶峰。玄宗对张九龄非常看重,早朝时看到大臣们雁翅排开,独有九龄同志“风威秀整”,气质卓异于其他人,便高兴地对左右说:“朕每次见到张丞相,都感到精气神为之一振。”可是,玄宗励精图治了一辈子,累了,想过点享乐日子,于是天天跟杨妃粘在一起,如胶似漆。而且他老了,免不了要做点昏庸事,喜欢听些好听的话。于是李林甫之流马屁精的机会来了。一天,玄宗在内苑大宴臣子,酒酣耳热之际,突然来了观鱼的兴致。子非鱼,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看见小池塘里的鱼儿活泼地游来游去,玄宗对张九龄、李林甫说:“众位爱卿,你们看,那些鱼儿多么鲜活可爱!”这李林甫是属猴的,是个见着竿子就要往上爬的主儿,一见皇帝老儿发这样的感叹,马上接口说:“它们过得自在,是因为陛下恩泽所及啊。”张九龄不高兴了,打断李林甫的马屁,正色道:“鱼儿就如同百姓,它们能不能生活自在,得看陛下任用什么样的人来管理他们。观鱼自乐这样的事儿,只是装点景致而已,是小儿女玩的情调,希望陛下不要过分沉溺其中。”这张九龄虽然是个好官,却显然不懂得语言艺术。皇帝老儿天天批阅奏折,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偶尔玩点小资情调,别总是一本正经地,逮着机会就给他上政治课嘛。所以,这次搞得唐玄宗很不高兴。
李林甫拍马屁的手艺实在是太高了,不由得唐玄宗不喜欢。不久,玄宗终于决定把他也结合进宰相班子。李林甫没啥文化,知道自己一个人斗不过张九龄,何况他还有裴耀卿帮衬着呢。于是,他琢磨着要把一个叫牛仙客的老好人拉进内阁,这样自己就多了一只跟屁虫。可是张九龄犯了驴脾气,硬是不干,惹得唐玄宗老大不痛快。张、李二人本来就结下了很深的梁子,以前李林甫当吏部尚书的时候,曾把萧炅提拔成吏部侍郎,做自己的副手。萧炅也是个粗人,有一次跟严挺之一起去别人家里拜贺,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本《礼记》,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便拿起来读了几句,结果眼神不济,把“伏腊”读成了“伏猎”。严挺之捂着嘴偷笑了好久,回去对张九龄说:“你这做宰相的人怎么搞的,居然能容忍尚书省有‘伏猎侍郎’这样的草包存在?”张九龄当然不能容忍,马上就把萧炅撵出京城,让他去歧州做地方官。九龄同志也真是太较真,咱们这个时代的人,把“致仕”解释为初次出仕的先生都能在大学里当教授,萧炅又没有教书育人的重任,读错了一个字儿有啥子了不起嘛,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再说,萧炅是李林甫的打人最顺手的棍子之一,整他的心腹爱将,李宰相当然不高兴了,要瞅机会把失去的找回来。开元二十四年,李林甫终于抓住了张九龄的小辫子。张九龄曾经向朝廷推荐过一个叫周子谅的人做监察御史,很不幸,周子谅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嘴巴,牛仙客入相之后,他私下里对御史大夫李适之说:“牛仙客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不说,还连大学学历都没有,让他这样的人做宰相,实在有失体统。您是皇帝的宗亲,哪能坐视不管呢?”李适之将这话跟唐玄宗说了,玄宗大怒,把周子谅叫来,亲自审问他。这周子谅也不想想,让牛仙客进内阁是唐玄宗的主意,说皇帝陛下任用的宰相是草包,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这个时候,周子谅百口莫辩,被唐玄宗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死在流放的路上。张九龄也因为所荐非人,被贬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张九龄心里那个冤呀,呆在荆州,心情极其郁闷,只能带着孟浩然等一帮诗人,天天游山玩水,聊纾愁闷。他这段时间写的诗也是哀哀切切,全没了往日的雍容气度。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曾跟皇帝建议把那些犯事的大臣流放到蛮荒之地,千万不能让那些人好过。结果,他自己被贬官,还只被贬到荆州,就长吁短叹的,在诗歌中把自己比喻成囚徒。后来刘禹锡也受了这条政策的害,被贬到湖南常德做司马。刘郎很恼火,骂张九龄说:他自己出生于蛮荒之地,尚且一遇贬谪还牢骚满腹,却偏偏要把那些生长于文化发达地区的高门大族官员贬到穷地方,真是居心不良,可见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
不过,重文尚气的张九龄确实算得上大唐数得着的名相。张九龄是个耿直的人,杨贵妃受宠之时,大家有事没事总爱去杨妃的哥哥杨国忠家里坐坐,跟现在的人走领导的夫人路线一样。只有张九龄从来不去,搞得杨国忠好生没面子。他主政的时候,京城的粮食供给非常困难,国家每年花在粮运上的开支极大,效果却很不好,使得伟大的首都常常闹米荒。张九龄采取了分段运输法,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难题,还使老百姓轻松了不少。以前朝廷让正八品的小官考功员外郎主持科举这样的大事,张九龄觉得这是对知识分子的不尊重,改由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来当主考官,这样一来科举考试的地位就极大地提高了。正因为张九龄的巨大功绩,唐玄宗在他罢相之后还对他念念不忘,每次任命一个新的宰相,总要先问别人:“这个人的风度跟张九龄比起来如何?”
后来崔群给唐宪宗总结前朝时政得失时说:“别人都把开元十四年安禄山造反看成大唐衰落的开始,微臣却独以为,大唐的衰微,是从玄宗罢免张九龄、宠信李林甫开始的,这个时期才真正是大唐国力变化的分水岭。”这话说得不假,张九龄确实是盛唐标志性的人物之一,他视同寇仇的两个人──安禄山与李林甫──正是后来葬送盛唐一片大好、好得不能再好的形势的罪魁。这位名相从盛唐政治舞台上的退出,留给了后人一个风华绝代的落寞背影,盛唐的大幕在他身后也徐徐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