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醒龙访谈:小说应该是优雅而高贵的

题记:阅读刘醒龙的作品,接触刘醒龙本人,让我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触:刘醒龙是个被误读了的作家。他的作品,有着太多的当下的现实元素纠缠在里面,因而他本质的文学追求屡被湮没在其中;他的为人,富有激情而且率性,就像他的博客上不停眨动的眼睛,充满了年轻的活力,让人忽略了他的沉静和对人生、对社会的温暖的体贴。一个仍然执著于自己理想的文学老男人,这是他给自己的画像。我以为,除了那个老字,很是贴切。

文学就应该是傲然的

刘颋:在众多的文学期刊“变脸”来寻求生路的时候,你出任《芳草》主编,考虑过刊物在今天这样的环境下的生存压力没有?

刘醒龙:从前我没有细想这些。接手操办新的《芳草》后,很快就变得疑惑起来:作为整个文化事业的一部分,在国家财政对各项投资处在绝对垄断的现实状况下,将以传承人文精髓、强化民族灵魂作为目标的文学强硬地推向市场,是一种不可以持续发展的行为。事实上,在接手这家刊物之前,有关方面就考虑到了,不仅不要我们四处找钱,还不让我们四处找钱,办刊物的经费基本上是专项资金来处理的。这应该是文学在市场深渊中翻腾多年后,社会整体对其应有的重新认识。不是倒退,而是很大进步。因此,我始终坚持,不承担经济压力下的责任,我只承担在刊物办得好与不好的压力下的责任。

刘颋:从专心写作到出任杂志主编,将如何延续你的文学理想?

刘醒龙:乡村中爱说,凡事老了都会成为精怪。我也该成为妖怪级的小说家了。多年的饱经沧桑,确实将人磨练得老奸巨猾了。小说散文诗歌的好与不好,看几眼就明白。是不是真正在写作,也不会听信现今越来越多的蛊惑之词。五十岁的文学老男人,更懂得浪漫,也更珍惜理想的价值。在杂志的扉页上,有我撰写的两句话:汉语神韵,华文风骨。本来原意是:优雅汉语神韵,傲然华文风骨。是两位年轻的副主编劝我改成现在这样,他们认为意思说得太明白,有伤人之嫌。文学就应该是优雅的,文学就应该是傲然的,二者缺一不可。没有优雅神韵的傲然容易轻狂,没有傲然风骨的优雅会流于媚俗。

乡土意味着安宁和幸福

刘颋:《芳草》开设了“田野文化”专栏,立足于田野,着眼在文化。不久前你将“应景、记录、妖魔化”总结为“中国乡土文学的三大败笔”,指出了乡土文学现今发展的症结。你个人的创作始终把目光投注到乡土上,乡土在你的创作中有着什么样的意味?

刘醒龙:灵魂!血脉!肉体!日常生活中所走的每一步路。夜里做梦时总在闪现的魔幻细节。笔锋绕得再远也要回去的归宿。不只在文学,生活中也一样。在幸福面前,乡土是一种痛苦。在痛苦面前,乡土又是一种幸福。在浮躁面前,乡土是一种安宁。在安宁面前,乡土又是一种浮躁。在虚虚实实的人生中,乡土总是处在虚的位置上,与功利性的实无关。任何对乡土有所欲望的文字,都是可耻的。

刘颋:如你所说,乡土应该是人类最后梦想的栖息地了?那乡土文学呢?

刘醒龙:说出来很多人不喜欢,我自己其实也不喜欢:乡土给文学以生命,文学却是乡土的挽歌。

刘颋:为什么?

刘醒龙:说俗一点,文学是人的一只慧眼,专门用来看肉眼看不到的事物,存在的、可能存在的和根本没有存在过的,都在其视野中。在文学中,理想主义者的灵魂是悲悯,浪漫主义者的骨子是真实。面对乡土,也难例外。文学看得见乡土的虚虚实实、林林总总,所以才比乡土本身更痛苦。

刘颋:说起你的创作,人们习惯性地联想到现实主义冲击波和乡土小说,你个人认为呢?

刘醒龙:不只是因为办刊物,这之前,我就经常收到稿件,也接待了不少作者,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会喜欢我的作品。说这些话的人,都自认为与我既往写作风格相近。姑且不说是不是真的相近,他们显然忽略了一个常识,骗子当然最了解骗子,毒贩子才是最了解毒贩子的人,拿着一个滥竽充数的东西去找最了解这种东西的人,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和送肉上砧。从九六开始的现实主义冲击波,存在着巨大的误会。就像台湾的“三一九”枪击案,现场都搞错了,自然不会有正确结论。如同当下台湾人将真相厘清寄希望于二〇〇八年马英九的上台,我从九九年开始用六年时间来写《圣天门口》,也是希望文学界回过头来,厘清什么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冲击波。

刘颋:你的作品,问题意识或者说忧患意识比较突出。你认为,小说家的职责是什么?

刘醒龙:“问题意识”是从五十年代的旧文学理论中提出的,是文学沦为工具后的一种意识形态变异。“忧患意识”则是这种变异的变异,它只是貌似文学,骨子里仍旧是为政治服务的一种工具。当前的小说实践,早已超越了。我所说的是好小说,是被强迫归类其实大不相同的那些小说,早已从单纯的批判,寻觅到从文化到人性的深入认识。小说能做到是对在人性背景下的人与社会的审美。也许这就是小说家的职责吧。小说就是小说。那种说某某作品是宣言、檄文和判决书的时代,应该永远成为历史。

刘颋:你的意思是对人与社会的审美表达是小说家的职责,正如你在《圣天门口》中饱含热情去表达的理想社会和高贵人性?

刘醒龙:从文化的一脉相承上,《圣天门口》由虚的女娲杀共工至孙中山任民国总统开始,到实的从辛亥革命后期的乱世至文化革命高潮迭起,进行了一次梳理。正如你所说的,许多所谓推动历史前进的因素,只是龙舟上的两排浆,如果没有摇橹者的指挥与把握,注定要乱作一团。在人的进化史中,贪欲和施暴,正是这样的两排浆。过去一百年,文学承袭了太多《水浒》习气,口称最伟大的《红楼梦》只不过是场面上少不得要耍一通的花枪。社会这条大船要前进和不被沉没,核心还是因为有我们的理想是要追求理想的人性。

小说不仅要有语言的优雅,还要有骨子里的高贵

刘颋:你的小说很注意语言的质地。《圣天门口》尤其注意了不同人物的人物语言的风格和特征,而且小说的叙事语言在保持整体风格的同时又局部地有所变化。

刘醒龙:《圣天门口》实际上只采用了二十几个方言词汇。汉语本来是非常美的,但是我们的语言现在越来越粗鄙,越来越直截了当,越来越不含蓄,失去了汉语的优雅,这其实是很可怕的。所以我要部分地回到方言,将我特别喜欢的那些,用在小说里。我们的方言,无论从音律、音韵,包括意义,比现在流行的都市语言要强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圣天门口》只用了二十几个词汇就感觉通篇非常地出彩。我以为,作家在小说中的艺术含量,恐怕与他对方言对母语的那种理解那种传承是成正比的,这就是小说家的宿命。也可能你在这种宿命里走很远很远,走着走着发现全搞错了。

长篇小说更是如此,不仅要有语言的优雅,还有骨子里的高贵。为什么说《红楼梦》之外没有好长篇,就因为《红楼梦》骨子里的是高贵,是一种高不可攀,它的人物也好,它描写的生活也好,是写作者的精神结晶。缺少这个根本点,仅靠道听途说的摹仿是靠不住的。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内心藏而不露的高贵之心在作怪。就像生活中,有的靠粗鄙可以得逞于一时,但能如此粗鄙一生吗?

刘颋:但是我们现在很多作家不理解这种优雅和高贵,有很多时候是一种矫情

刘醒龙:对。这个是骨子里面的,很难做到。

刘颋:是否可以理解为,你认为高贵和优雅是小说最重要的气质?

刘醒龙:为什么不是呢?往日的人,以为给孩子取个很贱的名字就会好养一些。小说在有一段时间里也是用这种方式养着。看上去小说是活了下来,这种活法造成的小说内伤,是难以估量的。就像传说某自治区成立大庆之际,特地从内地弄了一批茅台酒去。那里的人却生气地说全是假的。后来查证,原来当地从未卖过真茅台酒,没有人识得其中滋味,反而认为真茅台是假酒了。

刘颋:我觉得早期的作品里面还有一种比较粗粝的像砂石一样的感觉,但是烟火气息还是很浓的,还表现出一种粗放,这种粗放不是粗野、粗糙的那种。但是到了《圣天门口》,我整个的感觉是这个小说优雅。但是这种优雅有时候似乎掩盖了小说的人间烟火气,我不知道您自己怎么看这个问题。

刘醒龙:我其实是一向比较欣赏,比较喜欢譬如《白鹿原》中那种粗粝的感觉。当然有些粗粝的缺点很明显,但它的优点也更明显,这种东西往往更能打动人。因为生命就是这样子。写作这么多年,那种表面的、技术上的粗粝是可以改变的。我觉得,我的表面技术是电脑改变的。

刘颋:电脑?

刘醒龙:用电脑写作太好修改了。我过去的小说,实际上将手稿交给杂志社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一眼,甚至不知道他们帮我做了哪些修改。

刘颋:原生态的,没有经过打磨的。

刘醒龙:那是没有经过我的认可就出版的。实际上就是这样,手稿交给人家,人家改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最近在编的几个集子,像长江文艺出版社的“跨世纪文丛精华本”,中国社会出版社的“鲁迅文学奖获奖者丛书”,我终于下定决心将过去发表和出版过的作品重新看了一遍,其中遗憾真是太多了。最大的遗憾是有些手稿已经丢失了,无法订正那些发表过程中的种种修改。很多人认为新现实主义提法出现于九六年,其实,就我所知道的,最少也应该追溯到九二年。那年七月,在《村支书》《凤凰琴》小说的研讨会上,冯牧先生就曾说,它将是“新的现实主义的代表作”。但在那次会上,李国文老师却有所指地发言说,要警觉伪现实主义。这两部小说的手稿,《青年文学》杂志后来都退给我了。所以,订正起来没有任何困难。在被恢复的《村支书》的文字中,有些可以说是小说的神来之笔:村干部们在一起时,民兵连长和妇联主任说了些比较放肆的玩笑话,村支部书记有点醋醋地不高兴了就提醒他们注意群众影响。民兵连长说:“我们这里只有党员。”村支书回头一看,果然大家都是党员,没有群众。这个细节才当时好像是犯忌的,包括后面表现村支书与妇联主任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细节,都不得不删去。这种删节,也造成后来种种误读的原因之一。

刘颋:来自民间的各种各样的幽默,其实是文学最生动鲜活的元素。

刘醒龙: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当下的文学,甚至比以前更无奈,以前是面对政治,现在你除了面对整治,面对意识形态,还要面对市场。这是我们今天的文学,现在处在夹缝里面,双重挤压。

刘颋:优雅和粗砺矛盾吗?

刘醒龙:粗砺在小说中,属于技术层面。优雅则来自心灵。在小说中,它们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这即是小说家的才华了。

刘颋:但是你认为比较纯洁或比较纯粹的文学、优秀的文学真的会有市场吗?

刘醒龙:有。我相信还是有的。正像我刚才谈到长篇小说真正的尊严是建立自在优雅和高贵上的,其实每一个人内心向往的、达到他的生命所希望实现的,就是这种来自生活中的优雅和高贵。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一生,想要体现生存品质,除了优雅和高贵,还有什么呢?如果做不到,会到文学中去寻找,在心理上达到共鸣。

刘颋:现在真正的、优雅的、纯粹的文学觉得是太少了。

刘醒龙:一方面是少,另一方面也和传媒的姿态有关。不要以为天下人就剩下一种俗不可耐了,一天到晚只有物欲和性,除了那几个明星之外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不是这样的。去年5年11月底,我在网上建了博客,像我这种认真得近乎刻板,也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炒作的人,点击率居然也能达到十几万。

刘颋:那就不算少。

刘醒龙:是的,真理有时候是在少数人手里。我看到后面的跟贴,大多是有想法的文字。反过来,再看看那些过百万过千万的家伙,所写的文字有何意义?至于跟帖内容,简直就像一些公园中摆放的石头女人,胸前的敏感部位不是被摸得发黑,就是被摸得发亮。一些传媒也如此,只要被摸了,就当成是被关注,而不管是不是猥亵。悠悠万事,惟炒作为大,惟市场份额为大。真正的理想,都被看作是一穷二白。就像当年搞反右和大跃进,将自以为是的东西,无限地浮夸。再用不惜消灭肉体的办法,消灭那些自以为不是的东西。一切为了钱,还将钱作为一切,包括替代当年那些屡屡置人于死地的暴力手段。这种疯狂追逐暴利和决不放过任何蝇头小利的趋势,所考验的不仅是文学,而是人为了生存而必须具备的那种大智慧。

刘颋:美和文学同样地被挤在夹缝里了。

刘醒龙:当然,文学界实际上还是心平气和的。这正是当代文学成熟而走向伟大的出发点。投机讨巧,将文学作为谋取功利手段的毕竟还是少数。我们也不能苛求大家都写好的小说,假如人人都能写好小说那还得了?

刘颋:就像你说的,小说其实需要优雅,其实在于作家的骨子里。如果作家本人就不优雅,怎么能要求他的作品优雅起来呢?但是往往很多人把优雅理解为矫情,其实它更注重、关注人心灵的东西。

刘醒龙:优雅是一种内在,不是一种形式。

刘颋:从90年代开始就在提出一个问题,说文学要向内转,要关注人的内心,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一直没得到解决,包括现在很多作品其实都是很外向的。

刘醒龙:如果说当下的小说出现困境,我觉得与提出这个问题的批评家们有极大的关系。前年在岳阳的一个会上,我就说这个话了,批评家们是说小说家失去想象力,是不顾事实地将本来就是一体的文学评论和小说创作硬性割裂。小说创作需要想象力,批评家更需要想象力。批评家除了想象生活想象小说艺术之外,还要想象这个作家为什么这样写,那个作家为什么要那样写,需要比小说家多一种想象才能完成作品解读。

刘颋:你说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现在的批评普遍疲软。现在的批评家很少去想一个问题,就是作家为什么要这样写。他们并不关心写作者与作品。

刘醒龙:这一点我自己比较感动,《文汇报》的一位编辑,春节时看了《圣天门口》,之后给我写了一封信,有9千字,其中有一句话深深感动了我,她说马鹞子那么地张扬,那样危险,最后那么轻轻地就走了,突然感觉到生命的落差。我也很感动,她一下子抓住了小说的核心。写这个细节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好,马鹞子的结局如何,当时只是草草地写成这个样子。后来老是惦记着那个地方不满意,回头修改了几次,反而觉得最初的样子是最合适的。分量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最后那样渺小,没用几句话就将他轻轻地写死掉了。当然也有人认为我太草率了。这种事关想象的问题,靠解释是没有用的。依靠暴力生存的马鹞子,最终因一点点小事而像一张纸那样飘然死去。这是最合适的想象。一个作品的完成不在大处,关键是细微之处,也是心有灵犀之处。

回到民间的写作

刘颋:从一开始我看你的作品的时候,我并没有这种感觉,但是看到后来,包括看《圣天门口》,包括我有时候上你的博客,看你的有些文章,我的感觉是,你的整个的写作的路子,似乎有点越来越知识分子。这并不是一个评价,这只是一种感觉,可能跟你说的那种优雅、高贵和对内心的寻求,对生命的一种把握种种种种,都放在这里边。但是还有一种,我觉得其实你的小说里边,包括《圣天门口》,可能有对一些人来说不太理解或者不太认可的那么一种理想,自己的理想性的追求。你的写作,整体上的这种追求越来越明晰了。就像大家说的刘醒龙越来越文人气、知识分子气,我不知道你个人对这个有没有感觉?是不是一种明确的追求?

刘醒龙:我一直不是个知识分子,我的家庭就不是知识分子。如果我有知识分子气的话,那当然也只是一种理解而已。我自己以为,以往的写作,身份不是特别明显,但现在写作,我觉得我的身份的确是明确了一些,我越来越倾向于真正的民间。

刘颋:真正的民间?

刘醒龙:对,真正的民间,那种藏得太深,很容易疏忽和忘记的民间。

刘颋:能具体解释一下你说的这个民间吗?

刘醒龙:我的民间是指个性与人性得以充分张扬的那个空间,是指不附带任何功利性指向的人文情怀。

刘颋:但是,你不觉得真正地能关注到民间、认识到民间的价值的恰恰是一些很有知识分子情怀(我还是用这个词)或者人文情怀的人才能达到的吗?

刘醒龙:知识分子一直是我所崇敬的,因为我只是高中毕业。

刘颋:这和学历并没有必定的联系吧?

刘醒龙:我很看重这种背景下的“知识分子”和以“知识分子”为定义的各种话题,我也很尊敬所有知识分子。但是回过头来想,为什么只有知识分子才能这样?为什么普通人不可以?

刘颋:不是说普通人不可以,而是说我觉得像你刚才说的那种,我觉得生在民间的人,或者说他确确实实每天为了自己的劳作,他这么生活,其实也是一种很自然的事情,他不去关注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或者说是内在的东西,这是很自然的。但是我觉得,是从具有人文情怀的态度来关注这些问题。我的感觉是,你现在的关注点越来越有这样的一个特点。

刘醒龙:我也不知道,这种不知道其实也是一种糊里糊塗的明白。在写作中我会毫无还手之力地受到作品中人物的摆布,觉得我被他们牵着走。当他们要做什么事情时,我是毫无办法的,只好顺着他们。我拗不过他们,没办法。特别是在写《圣天门口》时,出现很多很出乎意外的细节。于是我就想,怎么这样写?为什么要这样写?感觉中作品里面的人是在自主行动,挣脱了我的控制,成了活生生的一个人。真的很奇怪,正是这些明明摆脱理智与情感双重控制的感觉,才能深深地沉浸到自己的内心,这或许是在暗示,让写作者回到的个人内心,其实就是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写作境界。这种状态不是想找到找得到的,而应该与自己灵魂状态相关联,如果没有达到却硬要装扮成这种状态,那可能就是矫情。

我近来的写作,已经在内心中归于一种安宁。人成年后并不一定就能成熟。而只有成熟之后,才能体会生命中何为安宁。我说感谢女儿的出生,其实也就是说感谢生命,只不过是一个小生命的成长更能打动我启示我。譬如说,很简单,为什么会因这部小说的写作而感觉出优雅在文学与生命中的关键性,包括为什么要运用“圣”,在一个小地方的小地名前面加个“圣”,变成“圣天门口”呢?没有这段生活,没有这种生命中的升华,我可能会错过一生当中最为重要艺术的缘分还有其它一些东西。

刘颋:这个作品和以前的那些作品相比,不知道是你自己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的写作多了一种温情。《圣天门口》写到父亲让儿子亲手去杀他,看上是非常血腥的,但是里面包含了父亲对儿子很深很深的一种关爱,然后儿子对父亲的一种最厚最厚的理解。我感觉你处理这些细节的时候,有些很柔情的东西在里面。但这种东西在原来的小说里面没有,或者说很少,包括你惹了那么多人的眼泪的《凤凰琴》。

刘醒龙:这就是距离产生美。你说的这点,在前些年的小说中并不少,并且还是我与他人写作的一种明显区别。眼泪流得太多反而会产生审美疲劳。凡是深刻的文笔,总是属于于无声处听惊雷。写小说,一定要诚恳,要极度的诚恳。写作是很耗人精力的事情,急不得、不能功利的,时间上的功利也要不得,拼命地写完写完快写完,这种写作没有意义。我们这种人,说实话,不是那种天才型的。有点才华也是慢慢积淀起来的,有时候非常想写,但是写得并不好,只能把它当成一种个人的理想和追求来做,才有后来慢慢出现的造化。

刘颋:下一步的写作风格会有所变化吗?

刘醒龙: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也许这要到真正动手之后才能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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