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认为,罢工也是一项每个人的基本权利,它的作用和“自卫”的权利类似。但是,和自卫权一样,如果你骂我一句,我就打你一拳,踢你一脚,我说这就是“自卫”,行不行?
所以,罢工的权利不能随便行使,正如自卫权不能随便行使一样;并且,任何罢工都会带来或大或小的经济损失和公众利益损害,正如正义的战争,同样会死很多人,毁灭很多财富。
那么就要给罢工设定一些条件:1.资方严重违反了原劳动协议或合同,原合同已无继续履行的可能和必要;2.原合同的基础是不平等的,或者虽然初始平等,但环境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必须修改,而资方拒绝;3.非罢工不足以主张劳方的诉求,增强劳方的谈判筹码,以纠正对劳方的侵害。
4.当罢工可能涉及对重大公众利益的影响时,罢工的方式、范围、时间也必须详加斟酌。
关于第2点,如果合同的基础不平等,那么这个不平等也可能是对资方不平等,而不仅仅是劳方。某些工会势力特别强大的国家,甚至要求工人在加入某个行业之前,一定要加入这个行业的某个工会,由工会来安排工作(美国的汽车制造业就曾有这种情形),工会则受收会费(实质是保护费)。如此,这种工会已经是半个黑社会了。事实上,在1949年之前的中国,亦有很多工会,不同程度地带有黑社会性质,或与黑帮有着不同程度、千丝万缕的联系。
八十年代以来,西方国家的工人罢工情况的确越来越少了。有人将之归结于“资产阶级”的“镇压”,其实不然:既然“无产阶级”运动在没有民主普选、缺乏基本权利的十九世纪,都可以如此蓬勃,怎么有了民主和人权以后反而斗争性大大下降呢?如果说这是西方国家“无产阶级”被“蒙蔽”、“觉悟”不高,也罢,既然“无产阶级”就是这么的蠢,我劝左派也就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这些国家的工人罢工减少,真正的原因在于:
1.当年所竭力争取的那些权益和保障,大部分都已经实现或基本实现,工人亦可以选举自己的民意代表,影响政策和法律的制订;西方国家的工人是讲道理的,不会也不必再用激烈的罢工手段来争取自己的诉求;2.由于技术发展和生产集中的关系,制造业的工人越来越少,大多数转移到第三产业去了,剩下的制造业工人普遍收入提高,生活得不错,自然也不必罢工来抗议;3.规模较大、从业人数多的第三产业,通常具有公共服务的性质,例如电信、公交、运输、传媒等等,罢工会对公众利益产生严重影响,这些产业的工人自觉性提高,也不愿轻易采取这样的行动;如果是规模不大的第三产业,则往往较分散,影响也小,个别的罢工事件不会被广泛报道,人们所知就不多。
当多数工人向第三产业转移时,动辄使用罢工手段,就会严重滋扰日常生活,给公众留下很不好的印象,反而得不到公众的理解和支持。因此,这些国家的工会总结经验,不会轻易罢工,而是改用其他途径争取工人的利益。如果能给出足够的证据和可靠的分析,那么大众自然会相信和支持这种诉求,执政者也不得不照顾这种诉求。应该相信文明时代的人,多数还是愿意服从真理的,关键你要把这个真理讲清讲透。这才是正道。只是国内的一些“左”派人士,还停留在“工人就是绝对神圣”,“工人的所有要求都是正当的、合理的,都必须无条件满足”,“罢工就是绝对正义,反对罢工就是压迫工人”,一看到有“罢工”就欢欣鼓舞,没有“罢工”就垂头丧气这样一类幼儿园阶段。
香港的教育界,这几年来不断鼓吹所谓“小班教育”,但是社会反映冷淡。原因就在于,香港中小学招生难,其实是生育率大大下降的必然结果。既然没有那么多生源,那么缩小教师编制就是顺理成章。鼓吹者不顾这个基本事实,只是希望保持原有教师编制,保住每个教师的饭碗(须知道,香港教师的平均薪资很高,是参照原英国的标准制订的,远高于社会平均薪资水平)。但是,由此而造成的人均学费增加,谁来承担?鼓吹者又不敢公然说要学生、家长承担,而是要求政府增加,或不削减拨款,那就是要每一个纳税人来承担了。这种伎俩,在一个开放的社会,自然很快就被舆论所揭穿,因而公众对于这个“小班教育”的建议不予支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说在一个没有民主和法治基础的社会,的确普遍存在强势人群对弱势人群的不平等,也缺乏弱势人群表达意愿、争取权益的正常途径和可能,因而多数罢工事件,或多或少地具有正面意义的话,那么在一个已经实现了民主和法治的国家,还不断地鼓吹对抗性、破坏性极强的罢工,那不仅是不必要、不正确的,更是愚蠢的自杀行为。西方国家的工会和工人,远比中国的一些“左”派们聪明。即如最近的巴黎事件,也是不过一场虚惊而已,最终是会和平和公正地解决的。所谓新劳工法案,并非全无优点,例如可以增加缺少工作经验的人的就业机会,打破资历垄断、歧视和排挤等(这难道不是不平等吗?),反对者们其实也是很清楚的,因此也不敢公然否认这些方面。
最后说一说托洛茨基的托派和民粹主义的关系。
首先,什么是“左”和“右”?左者,倾向于认为“多数人拥有真理”,如果这个“多数人拥有”的概率是100%,所谓“真理”也是绝对的,那么这个左派就是民粹主义;右者,倾向于认为“少数人拥有真理”,如果这个“少数人拥有”的概率是100%,所谓“真理”也是绝对的,那么这个右派就是精英主义。
国际上,通常将极端国家主义或民族主义者,归于“右”的范畴。乍看似乎不好理解,国家、民族都是“集体”啊,是“多数人”不是“少数人”,怎么“右”了呢?其实,所谓多数少数是看相对而言:相对于“全人类”,国家、民族当然都是“少数”,当然都是“右”了。所以,一些自称“真正的左派”的人,往往也会认同“无产阶级没有自己的祖国”,鼓吹“全人类的事业”,等等。
托洛茨基正是这样的左派,斯大林相对而言,则是右派。斯大林相信专家治国,重用技术官僚,这些都是精英主义的一种表现;托派则主张“工人治厂”,“工人治国”之类的“大民主”,当然是比斯大林更左的左派,实质就是一种民粹主义——宣扬任何人都可以做领导、做总统的,才是真正的虚伪。托派的主张不外乎“公有制+民主”之类的货色。只要包括私有财产权在内的基本权利不落实到每一个人,而只是停留在某种范围的“集体”上,这种“公有制”必将瓦解,这种“民主”必将变质,这个社会必然走向极权。如果当时斗争失败的是斯大林不是托洛茨基,斯大林恐怕连流亡海外也不可得,因为托派这样的人,会比斯大林更认为自己掌握了绝对真理,更能代表“人民群众”或“无产阶级”。
那么,什么是民主主义呢?民主主义相信,不管“精英”(少数人)还是“大众”(多数人),都不是必然正确的,“真理”也不是绝对的;但是,由于社会分工的关系,“精英”(就是专家)掌握真理的可能性更高,程度也更大。因此,民主主义设计了这样一种制度,精英治理,但精英必须由大众来认可和监督。这种制度充分发挥了精英和大众两方面的积极性,同时保证了社会各阶层的充分流动和更新。每个人的价值观是倾向精英还是大众,还是都不倾向,完全可以不同;只要在制度和行动上,不打压异己势力,阻碍他们的上升,则他就是民主主义者。英国保守党在八十年代限制罢工的措施,顺应了当时主流民意的要求,也符合经济活动和发展的规律,是合法合理的,不是打压异己。
参考文章:
民主论――观念上的民主和实践上的民主
自由主义为体,社民主义为用的“第三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