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20点回到南京,到家父母很惊讶。之前已在电话里说过要回南京,星期四带父亲去见八一医院肿瘤内科专家秦叔逵主任的。当时在电话里还对他们说了关于伽玛刀的问题。告诉他们,伽玛刀不适合做直肠肿瘤。他们忽略了我要回南京的信息。
到家吃晚饭,洋山芋条煮得烂糊糊的。说,洋山芋很不好吃。母亲说:你不要吃,买它干什么?我说:买回来做蔬菜沙拉的。随即闭嘴,不说这个话题。
同父母一起生活多年,一直遵守一条规则:要么自己动手做,不做就将就。这个家是他们的,随他们生活,要顺从他们的习惯,尽量填平生活上的代沟。这样就能和睦相处。对我来说生活不是主要的,只要能平静写作,可以把写作而外的自己以及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不平静因素消灭掉。这些年来我就是这么做的。
整理父亲的病历。最近一个月他们去过一些医院,咨询了一些医生,每位医生都拿出了自己的看法:无论化疗医生,还是中医,都认为:或手术、或放疗,把局部病灶处理掉。可这两项都是有风险的。作为子女不能替他们做主。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明确这一点,他们是夫妻,他们在一起是一辈子的彼此选择。他们是彼此属于。一旦他们做了决定,就全力帮助他们。
父亲不住嘀咕,非常焦虑:我不知道你回来,要是知道明天去看病,今天我就不吃那么多饭了。你不知道我每天上午都会很麻烦,一大包,一大包地出。我说,我去就可以。
冲了冲淋浴,看了一会儿网就睡了。一觉醒来,打开电脑,显示器右下角的右下角的时间是0点30分,在网络上看了几分钟,用三个搜索自己的名字,看看有没有被屏蔽的。当初高价上网,为中国网络铺路,铺出来的竟是一条公共信息资源被屏蔽的路。觉得困,关了电脑又睡。
早上醒来,已经是7点钟了,8点钟之前必须到医院。上次我没有挂到号,很多人都是前一天晚上排队挂号的,癌症已是常见病和多发病了。自从父亲查出直肠癌以后,我调整了饮食习惯:基本吃素,不吃刺激性的食物、油炸食物,少吃腌制食物,每天喝8杯水,尽量做到每天定时大便,另外每天疾走30分钟。人和动物不同,人是有自制力的。这半年来我一直这么生活。
喝了一杯蜂蜜水,拿了父亲的病历和PET/CT片子就下楼。真正病得不能动的人是不能这么看门诊的。上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发了一条短信,抬头看前方,发现司机绕路了,想说,懒得说。早晨心情好一天心情都好。
第一次见秦主任是四月初,那时父亲刚刚做完手术。父亲不肯化疗,他的所有朋友都劝他不要化疗。我到秦主任这里来咨询“与癌共存”的问题。父亲生病后每一次看医生的情景都历历在目。第一次秦主任批评我不应该提出这个问题,晚期直肠癌术后必须化疗。手术只能清除肉眼看得见的癌肿,看不见的癌细胞是清除不掉的。尽管做了化疗。父亲的癌还是复发了。秦主任要查过房才能到门诊。
南京大学和八一医院不是挂钩医院,父亲害怕化疗。更害怕手术。不是挂钩医院可以疏通关系。如果老爸不愿在这里治疗,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治疗癌症有多种办法,如果是农民,他们只要有钱,医生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做。而知识分子都是有主见的。他们虽不是医生,他们听的多,看的也多,各类广告的信息量大,自以为是的想法也多。
癌症病人的求医之路是不容易。在这条上再多的钱也能挥洒完,人依旧命归黄泉,临了连买墓穴的钱都没有,黄金级,钻石级的医疗方案能救命么?未必。所以找医生如同投奔山头。
秦主任提出了5点方案,说用希罗达溶解液灌肠,让药物直接到癌肿,还要配合放疗。介绍我到放射科找王主任,又说,怎么做,你要听听手术医生的意见,他是最了解情况的。又吩咐:执行方案必须到肿瘤内科。
到放疗科向王主任咨询。王主任是一位热情爽朗的女医生。她那里有位女病人,这个病人大约50多岁。胖而黑,赤裸上身躯体的肤色像印度女人。听口音是个小官太太,我第一次看到女人乳房切除后的刀疤,随即把脸转向另一方向。她做了放疗还复发,可以那种心灵和肉体的痛苦。当初女人引诱了亚当偷吃了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从此注定忍受许多的痛苦。
素食为主,顺其自然,一切看淡,决不用那些人为的手段去拉回青春,有些事情是会适得其反的。再次对自己说。
王主任向我询问了情况后说,大肠癌术后不做放疗50%一年复发,80%两年复发。术后照光和复发照光剂量是不同的。往往是有条件治疗的知识分子错过治疗机会,我告诉她,我父亲已经76岁了。她向我介绍说,现在80多岁的人,90岁的照样照光。我说这要父亲同意。现在无论做什么他都怕。她理解地说,等他想通了再来。
从八医院出来,经过几家买室内装饰用品的小店,有几件绣花的床上用品特别漂亮,都是出口商品的打样品。看看而已,这些在南京用不上,南通的家已变成了工作室。八个月来在医院进进出出重新认识了生命价值和人生价值。还是一个取舍问题,有取必有舍,眼下连临碑练字,画画拉琴的时间都没有,别的都还是免了。
过马路,到街对面的绿柳居吃牛肉馄饨,这是偶尔一次的小小享受。自从查出血液中尿酸高,已同美食绝缘。之后回家。
因为下午要回南通,中午的事情很多。到附近的复印店去复印父亲的病历。这一个月来,母亲陪他跑了几个医院,咨询了中医、西医。我要做的就是把每位专家的意见和方案汇总分析,其实很简单:西医肿瘤内科和中医肿瘤内科都希望拿掉病灶后化疗和中药疗。中医希望中药配合化疗,化疗希望用手术和放疗去掉病灶,放疗专家则说,带病灶的放疗和术后放疗剂量是不一样的。最后手术第一。父亲怕手术,他没有冒险的勇气。
前些天九歌书店的庆媛姐打电话来,很激动地说,最近有一本书名叫《如焉@sars.come》小说很有点意思,要我去拿。打电话给她,她在。于是打车到长三角。见到她,她拿书给我。说了几句话告辞。路过玩具店,看到洋娃娃,喜欢。买了2个小的,一个仿真的。这个蓝眼睛的洋娃娃会笑会哭会说话。放在一个红塑料袋里拎着。大的娃娃要带到南通去的。
16点40分上了南京至南通的大巴。在大巴上翻了翻那本小说。知道大概的内容,小说写的是基本过景的那代人,尽管在书中、在现实中他们也开车、也上网,也去西餐厅,却脱不了那种众人拾柴火焰高,扎堆的、革命时代的胎。每每在五星级酒店大堂、机场、或咖啡馆、餐馆看到:或大声豪迈地说话,或发革命牢骚的五十几岁以上的男女,多半是书中的这类人。他们贵族弗来,小资不弗来,平民也弗来,他们对于今天的物质是要享受的,对于今天价值观念却是抵制的。不管他们、你们、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世界就是今天这个样子啦,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抚摩过的世界谁也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