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流浪者张德模

《时光队伍》
作者:苏伟贞
版本:印刻出版
2006年7月
定价:270元(新台币)

  《时光队伍》不是一本悼亡、伤逝之书,也不仅仅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病中的纪录,或是逝去后的遣悲怀。当然这些元素并非不存在,但作者、台湾著名的小说家苏伟贞,并不想把伤痛泛滥成淹没知觉的河流,相反的,她以极为凝练、清明的文字,将伤痛提炼成强悍的金刚石,这种干脆、直面生死、不信来生的书写,就像苏伟贞在献词中所题:“张德模,以你的名字纪念你”那样,这其实是一种张德模式的生命书写。

  久远劫来,流浪生死。说来,每个人在人生旅次,都是时光中的流浪者,从黑暗中来,复从黑暗中去,在黑暗与光之间,说不清楚,哪里是流浪的开始,哪里才算是结束。

  我们可以简单的将这本书拆解成几个部分。一、张德模从生病到去世的过程。二、张德模家族从四川迁移至台湾的家族故事。三、张德模这些年一次一次和友人浪游中国内地的行迹。这些可以比喻成实线的脉络,虽然说明张德模的一生,但却无法显示一种高度,一种从时间的无涯里走来的,属于流浪者的集体命运。也因此在这本书里不能忽略的是作者穿插的许多虚线,像是最后不知道流浪到哪里的北京人化石,当年带着故宫国宝在战火中流浪于西南一隅的庄尚严,还有感慨“人生实难,大道多歧”,同样因食道癌去世的台静农,这些虚线与实线所构成的流浪族群的故事,才是张德模一生的舞台背景,如今他离开了实线的人生,像是听到远方的鼓声召唤般,也终于走回了那从黑暗中去的流浪者的行伍。

  对于作者来说,一个活着如同被遗弃的幸存者,又何尝没有一个虚线的无形的时光队伍在支撑着她。在这本书里,她援引了许多书籍、典故,莎士比亚、《哈扎尔辞典》、《流浪者之歌》……这些既像一个个长篙般撑过生命的浅滩,又像是从别人的故事里吐出的丝线,补缀着生命巨大黑洞所可能造成的陷落。所有曾经被书写过的话语,关于生或死的体认,其实说明着,人没有孤独的生,没有孤独的死,所有的人都曾在流浪的路途、幽冥之河的岸边,问题是,你活出哪一种样子?

  就如同作者引用安纳托·卜若雅《病人狂想曲》的话:“死之将至,所余唯风格而已。”阅读本书时,我始终感受到一种格外分明的强悍,这种强悍不仅在于对抗庞大而实则怯懦、束手无策的医疗体系,而且也存在于对死亡绝不求饶,甚至也绝不遁逃到来生里寻求救赎的态度。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样的强悍从何而来,但我后来终于明白了:“所余唯风格而已。”一个病人面对傲慢与无能的医疗系统,除了强悍,别无他法;一个癌末病人,面对必胜的死亡,除了强悍也别无他法。苏珊·桑塔格认为,面对疾病不应该使用战胜、消灭等军事用语,但是当病人要求一个手术都不可得,当医院视病人如同一个将死之人的时候,病人其实连与死神宣战的权利都没有,所谓的战役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而这样被剥夺战场的将军,必须以强悍说明他自己。

  强悍,或者也可以说,正是写作者的风格。从刚出道发表小说《陪他一段》以来,苏伟贞就是一位极具个人独特气味的作者,在她笔下的世界,不管死生契阔还是清亮决绝,“因为懂得”,所以绝对没有多余的牵扯纠缠。而在这本书里,她一路追索张德模一生的路途,透过自己的眼睛去描绘他的形象,却没有一种属于未亡人耽溺的伤感,而更多的是莫逆于心的理解:“你明白了,这一刻来临时你将十分从容正告他:”张德模,就在这里结束了。千万千万记得,下辈子别再来找我。‘你将与他永远诀别。“在人世的光影里,苏伟贞”陪他一段“的夙缘已然终结。流浪者将与另一个时光队伍再度启程,而活着的人也将在与悲伤对峙的时间刻度里,继续遗留者未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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