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苏共垮台的根本原因
有些同志问:苏共垮台是政治原因还是经济原因?笔者以为,这是一个伪问题。苏联同志政治上再错,也没有朱元璋和多尔滚杀人多,至少在杀人比例上没有朱元璋和多尔滚高。明清两朝各维持了将尽300年,苏共的统治才70余年。所以,政治上的问题不是苏共统治70余年就垮台的根本原因。苏联经济上再差,也没有像毛泽东那样饿死几千万人。中共尚且不垮,苏共却已垮台。所以,经济问题也不是根本原因。
周王室基本上没有犯政治罪恶。同前朝的夏桀、商纣以及后朝的秦皇、汉武相比较,周朝的错误算得了什么?但是,姬周的统治最后还是垮台了。试问当今之中国,谁是周天子的臣民?
光荣革命之后,英国王室再也没有犯过大的政治罪恶,然而,在美洲殖民地上的英国人仍然要脱离英国王室而独立建国,今天的澳大利亚甚至有人发起全民公决,意图废除英国国王的元首地位。
即使政治经济都搞得很好,当家作主的人民,难道不可以这样说:“党阿,你太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吧!”况且,人人都有求新求异心理,任何人都不愿意老是穿同一件衣服。即便这件衣服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没问题,人们也还是想再买几件衣服换着穿。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朱元璋时代,多尔滚时代,人民没有那么多衣服可以挑选,所以,统治者作恶多端,却能维持几百年。苏共时代,世界上的衣服多了,人民当然要及时挑选更换,所以,苏共统治70余年便告结束。
有些人常说,苏共之所以垮台就是因为政治上放松了对自由化的镇压。此言差矣!秦始皇对自由化的镇压如何?罗马里亚共产党对自由化的镇压如何?不是同样垮台吗?光荣革命以来,英国王室对于反对君主制度的自由化势力从不镇压,却没有垮台,这又怎么解释呢?
世界上没有不落的太阳。这才是苏共垮台的根本原因。
二、专政集团不能回避的问题
世界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历朝历代的专政集团都明白这个道理,大家都考虑过,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大家都用一张纸将它包起来,谁也不想说出来,谁也不公开讨论这个问题,谁也不讨论应对的办法。秦始皇以前的专政集团不讨论应对的办法可能是出于狂妄无知,后来的专政集团不讨论这个问题,不讨论应付的办法,一个劲地含万岁、万岁、万万岁,则完全是因为胆怯和无能。正因为无知、胆怯、无能,才没有将那张纸捅破,才不敢将那张纸撕破,才不敢从根本上总结执政经验,才一次次地设计不落的太阳,又一次次地让太阳变成流星和陨石。
在周朝人看来,夏、商的灭亡是因为夏桀、商纣的残暴,那么,我姬周政府不残暴不就行了吗?不残暴当然好,但是,大约800年后,姬周还是灭亡了。
在秦始皇及其幕僚看来,姬周之所以灭亡,是因为搞了分封制,诸侯国尾大不掉,逐步架空中央。所以,秦始皇不搞分封制而搞郡县制,搞中央集权,秦始皇以为,这样就可以万世不朽了,太阳就可以永不落山了,嬴秦党就可以永远执政了,不料却三世而亡。
在刘邦看来,嬴秦之所以失去执政地位,并且亡党亡国,是因为搞了焚书坑儒,是因为完全废除了分封制,那么,我刘邦就不搞焚书坑儒,就不完全废除分封制,这样,我刘汉党就可以永远执政了。但是,大概也就200年,刘汉党还是垮台了,太阳还是陨落了。
秦汉以后,中国历史上的优秀的政治家们不断地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不断地完善统治方法,不断地提高执政能力,不断地设计不落的太阳。但是,没有人创造出不落的太阳。李唐集团在执政期间,对中国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但是,300年不到还是垮台了。朱明集团执政能力不可谓不强,但也没有超过300年。
而且,这些专政集团垮台都垮得很惨,都变成了流星和陨石,没有一个成为行星和月亮,更没有一个能够东山再起。
为什么垮得很惨呢?原因就在于他们所有的政策和法律都是为太阳不落山的目的服务的。当太阳还在上升的时候,他们的政策和法律总是容易贯彻实施,当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制定的政策和法律就很难发挥作用了,越是好政策,越是好的政治家,越是励精图治,其结果越是具有悲剧性。
可见,世界上并没有不落的太阳。每一个专政集团由小到大、由盛而衰是一个规律性的问题。专政集团应当坦然面对它,就像每个人必须坦然面对生老病死一样。不能用虚伪的纸、胆怯的纸将它包起来。
三、太阳降落的方式
政治上、经济上的问题不是太阳落山的主要原因,但却是太阳能不能再升起来,能不能获得新生的主要原因。降落的太阳究竟能不能再升起来,既要看太阳的经济业绩,又要看太阳的政治选择——降落的方式。政治选择比经济业绩更重要。
降落的方式不外乎这样几种:
一是宁可停止地球转动,也不主动降落分毫。这些专政集团明白,太阳之所以降落,是因为地球和行星老是转动,如果停止地球和行星的转动,太阳就不会降落。但是,地球和行星都不转动了,太阳的引力系统就会失衡,最终导致太阳爆炸,变成流星,彻底陨落,化为陨石。柬埔寨共产党、罗马里亚共产党正是如此。中国历史上的专政集团也是如此。
二是既想降落,又不想降落;既想让地球和行星继续转动,又时不时地让地球和行星停顿。地球和行星的时常停顿,同样也导致了太阳引力系统的失衡,虽然没有引起爆炸,却也引发了太阳的分裂。于是,一颗太阳变成了若干颗行星。悲乎?壮乎?悲壮乎?苏共、南共是也。
三是不情愿降落,但也没有停止地球转动,最后主动降落。于是,晚上落下去了,早上又升起来了,蒙古共产党是也;这边落下去了,那边又升起来了,台湾的中国国民党是也。
蒙古共产党(人民革命党)在苏联的压力解除后主动转型,虽然在1996年的大选中失败,一度降落,但不久之后又重新升起。在1997年的总统选举中,蒙共中央主席巴嘎班迪获得胜利;在2000年的国会选举中,蒙共大胜,获得76个议席中的72席;在2001年的总统选举中,蒙共候选人巴嘎班迪获胜连任;在2004年6月的国会选举中,蒙共获得76个席位中的36席,虽有失利,但仍然是国会的第一大党,获得了总理职位和组阁的主导权;在2005年的总统选举中,蒙共候选人恩赫巴亚尔获胜。蒙共成了蒙古能降能升的太阳。
今天的波兰民主左翼联盟其实就是当年的共产党,是落山以后重新升起的太阳。
国民党在大陆时也企图阻止地球转动,结果从全中国的太阳变成了台湾岛的太阳。但是这颗台湾地区的小太阳由于主动转型,既没有变成行星,更没有变成流星。而是成了能上能下、能降能升的太阳。这一边,他们丢失了“总统”宝座; 那一边,他们赢得了立法院的多数和县市长的多数。
苏共如果不选择8.19政变,今天恐怕仍然是苏联的执政党,至少也是苏联议会中的第一大党。苏共在8.19期间,如果选择大屠杀的话,今天的苏共就有两种相反的可能。一是镇压成功,继续是苏联唯一的政党,继续当不肯落山的太阳;二是屠杀失败,苏共自我爆炸,太阳变成流星,然后陨落,化为陨石。
今天的苏共虽然已经不是太阳,但是也没有变成陨石,而是原苏联地区的行星或者月亮。一颗太阳变成了15颗月亮,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这要归功于苏共及其军队在8.19期间没有真搞大屠杀。
四、中国共产党应当讨论自己的专政期限
以专政方式执政的中国共产党,作为照耀中国的太阳,最多能够维持专政多少年呢?或者说应当追求多少年限的专政呢?共产党是以历史物质主义(又译“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在历史规律面前不应当胆怯。既然世界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就应当坦然地面对这个问题。但是,到目前为止,中国共产党并没有能够坦然承认这个问题。
毛泽东同志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党改变颜色,说明他已经意识到一党专政是很难长期维持的。但是,他又不甘心,他不承认党改变颜色是历史的必然,即使是必然,他也要“战天斗地”、“人定胜天”,也要和客观规律决一雌雄。所以他老人家从不考虑如何结束专政,而是千方百计地防止专政的结束,意图当然是要共产党千秋万代永不变色。他说:保证“党和国家不改变颜色”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万年大计”1这和历朝历代的执政帝王的执政逻辑一脉相承,完全一致,主观愿望很好,客观上却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考虑外部因素,不考虑国际环境的变化,按照中国历史自身的逻辑发展,中国共产党连续专政200年到300年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与国际环境结合起来考虑,就很难说了。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的政治传统,全民族的政治理念都已受到冲击。在中国宪法和世界各国宪法一样,已经宣布人民当家作主,已经宣布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自由的现代社会,仍然要坚持两三百年的一党专政显然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务实的邓小平同志就不再像毛泽东同志那样有“千年大计”和“万年大计”了,邓小平同志只有百年大计。邓小平同志说: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即坚持一党专政和改革开放)“要管一百年”。2一百年以后怎么办呢?邓小平同志不敢说得更明白,不敢将那张胆怯的纸彻底捅破。但是,根据正常逻辑,既然一党专政的路线管一百年,一百年以后当然也就不搞一党专政了。那么,从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结束算起,到2056年就应当结束一党专政。
邓小平同志还说:香港的制度五十年不变,“五十年以后更没有变的必要”,3因为“到了五十年以后,大陆发展起来了,那时还会小里小气地处理这些问题吗?所以不要担心变,变不了。”4“大陆发展起来了”是什么意思?就是大陆也自由化了,和香港不矛盾、不冲突了,香港当然也就没有变的理由了。这是邓小平同志的言下之意和言外之意。只有这样理解,才能让人确信香港五十年以后的确“更没有变的必要了”。如果仅仅理解为“大陆在经济上发展了,富裕了,强大了,就更不在乎香港这个弹丸之地搞什么自由化了”,那就不能让人信服。因为,一国两制在根本上是冲突的,强大的非自由化的大陆不可能容忍自由化的香港长期存在。这不是大方和小气的问题,而是内在的性质矛盾,就像癌细胞和非癌细胞不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长期存在一样。南北美国的一国两制,重庆与延安的一国两制,汉藏两地的一国两制,都是失败的,都是以战争结束的。香港和内地的一国两制,能维持五十年恐怕已经是奇迹,五十年以后还要继续维持是不可能的。如果五十年以后香港的自由化真的按照邓小平同志的设想,仍然不变的话,只能以大陆实现自由化为基本条件。果真如此,中共的专政体制就应当维持到香港回归满五十年,即2047年。
邓小平同志又说:中国“大陆在下个世纪,经过半个世纪以后可以实行普选。”5也就是说,在香港回归53年后的2050年全国可以实行普选。普选了,还能实行专政吗?当然不能,你以专政为竞选纲领,选民不会选你。普选了,选民一定要选共产党吗?当然是两种可能,一种是选共产党,一种是选别的政党。2050年实行普选恐怕才是邓小平同志主张香港“五十年以后更没有变的必要”的真正理由。
不管是2047年、2050年还是2056年,如果中国共产党认为邓小平同志的论断是有道理的,那么,从现在起就应当向党内党外、国内国外讲清楚这个期限。如果认为邓小平同志的论断是不科学的,现在的领导同志不妨确定一个新的期限。以后的政策和法律就围绕这个期限制定实施,那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态度。
现在,既不说千秋万代永不变色,又不说出一个具体的期限,无论是对中国共产党自己,还是对中国普通老百姓,这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没有一个明确的期限,提高执政能力的任何努力都是盲目的,甚至是适得其反的。以2047年为期限去提高执政能力,说不定能够顺利达到目的。不以2047年为期限,而以维持太阳永不落山为目的去提高执政能力,那是肯定不能成功的,说不定等不到2047年就会将太阳变成流星。
笔者的智慧不足以为中国共产党提出一个最佳的转型期限。但是,笔者以为,早转型对中国共产党更有利。中国国民党如果在美丽岛事件之前转型,陈水扁根本当不了台湾的主持人。波兰共产党如果在格旦斯克列宁造船厂大罢工之前转型,瓦文萨也当不了波兰的普雷斯登特。
刘大生 2006年4月4日于江苏行政学院
原载《争鸣》200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