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南辕北辙”典出《战国策。魏策》:
今者臣来,见人于太行,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臣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
一个人要到楚国去,却驱车向北,旁人提醒他楚国在南方。此君非但不领情,反而强词夺理说自己有强大的“马力”、充足的资金、一流的司机,足以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如果再加上其蠢无比的信心,那就该是四个坚持最早的版本了。
如此不知南北、无论东西,用文革中一句流行语,属于犯了“方向性”的错误。其“生产力”愈强大,距离目的地愈远。
忽然想到南辕北辙这个成语,缘于《炎黄春秋》2007年第二期上中国人民大学前副校长谢韬先生一篇文章,《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要说中国半个多世纪来南辕北辙、缘木求鱼的荒谬,可以说数不胜数。“反修防修”之外,“马列主义”也是一个极典型的例子。
“马列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简称。列宁,布尔什维克“列”祖之一。斯大林在《论列宁主义基础》中把列宁主义定义为:“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把列宁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并列起来。“列宁主义是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现在世人皆知,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即一党专政,即领袖专政,即个人独裁。
其实,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是列宁主义。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却硬被斯大林合二而一,“风”(交配)出一个“马列主义”来。正如苏绍智先生所言,列宁主义不过是在俄国这一落后的小农国家中出现的马克思主义的变种。从左面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恶搞,中国最大的“修正主义者”其实是毛泽东。“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列宁、斯大林、毛泽东三把刀子一脉相承。没有10月1声炮响送来的“马列主义”,就不会有中国的“马克思(其实是列宁或斯大林)加秦始皇”,中国人也许就不知“史无前例”的“浩劫”为何物。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坚持一党专政,同样源于马列主义。
正本清源,要戮破“马列主义”之荒谬,只须把列宁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画皮撕下来也就足够了。
列宁的老师格。瓦。普列汉诺夫,是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先驱,因反对“无产阶级专政”而被其“什么也没有向我学到的学生”列宁打成修正主义者和叛徒。1999年,在去世81年之后,他的政治遗嘱才由俄国《独立报》编发。在普列汉诺夫笔下,列宁的真面目足以令人大惊失色:
◆列宁把他的“理论发现”变成法令,认为无需用最起码的论据加以论证。他们对科学社会主义没有丝毫概念,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罪行,甚至没有想到革命的暴力就是不法行为。……养成一大帮不干活、“扯着嗓子喊”的人,他们依靠步枪和革命口号来动手抢走农民手中最后一只母鸡。
◆列宁实现了政变,把它宣布为社会主义革命,把俄国历史引向错误的死胡同。
◆19l7年10月积极支持列宁的人不超过俄国人的1%,因此,每一个了解布朗基策略的人都会承认十月革命是布朗基式的政变,按照恩格斯的说法,这样的政变要求其组织者实行必然的专政,而任何一种专政都与政治自由权利和公民自由权利不兼容。我不想充当未卜先知的卡珊德拉,但我仍要说,布尔什维克政权将演变如下: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将迅速变为一党专政,党的专政将变为党的领袖的专政,维持领袖权力的起先是阶级恐怖,后来是全面的全国恐怖。布尔什维克不能给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为他们一实施民主和自由,马上就会丧失政权。列宁很清楚这一点。
◆布尔什维克力图进行激进的变革,不负责任地加速事变的进程,急剧地向左转,但是他们沿着封闭的政治圈子走,必然要走向右面,变成反动的消极力量。……列宁通过其活动已经给俄国造成巨大的危害,我担心在布尔什维克执政的某一阶段这一危害将达到危机的程度。如果列宁及其追随者能长期维持其政权,那么俄国的未来将是悲惨的。
◆列宁关于社会主义革命能在单独一个象俄国那样落后的国家里取得胜利的论断,不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态度,而是对它的背离。
◆布尔什维克指望的恐怖是刺刀的力量。但众所周知,坐在刺刀上是不舒服的,20世纪是伟大发现的世纪,启蒙和急剧人道化的世纪,将推翻并谴责布尔什维克主义。我设想列宁依靠全面的恐怖将取得他执着追求的国内战争的胜利。在这种情况下布尔什维克的俄国将处于政治经济的孤立状态,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军营,那里将用帝国主义来吓唬公民,给他们开各种空头支票。
◆迟早有一天,人人都将清楚列宁思想的谬误,到那时布尔什维克的社会主义将像纸牌搭的小房子那样坍塌。我为俄国人的命运而痛哭,但我要象车尔尼雪夫斯基那样说:“让要来的都来吧,我们的大街上也会有节庆的日子!
对韶山当国的27年,我们不妨用普氏的这些惊人预言一一加以验证。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压根儿就不认为暴力是非法的。豢养一大帮不干活“扯着嗓子喊”、除了“教育人民”再无其它谋生之道的人。依靠枪杆子笔杆子发动反右、大跃进、社教、文革一系列运动,把中国一步步推入万丈政治深渊。红旗招展,血流飘杵。口号沸天,饿殍盈野。蓄意挑起内战制造红色恐怖,使偌大一个中国成了父子反目、夫妻成仇的斗兽场。“万里山河一片红”,举国实际上已变成了一个“反修防修”的大军营。国民经济每况愈下濒临崩溃,为了转移国人视线,用美帝苏修吓唬国民,慷慨地给臣民开共产主义天堂支票。两相对照,读者会发现,要罗列毛泽东的“丰功伟绩”,只消把普氏笔下的列宁换成毛泽东即可。
至于列宁的个人人品,《政治遗嘱》第六部分的标题就是“关于列宁及其它一目失明的领导人”:
◆我承认我曾犹豫过,该不该写写列宁,因为每一个他的拥护者都会把读到的第一行否定的文字看作是“来自阴间的报复”。但列宁是我的什么也没有向我学到的学生,此外,他也是我的对手,将来关于他会写出许多书,因此我回避这个活题是怯懦的表现。
◆列宁无疑是一个伟大的、非凡的人物。要写他很困难,因为他是多面的。象变色龙一样必要时会改变自己的颜色。他同知识分子在一起时是知识分子,同工人在一起时是“工人”,同农民在一起时是“农民”;
◆他以不可思议的执着朝着一个方向(篡改的方向)、一个目标(证明他的错误结论是正确的)来“发展”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使他不满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在社会主义革命的客观条件尚未成熟时应该等待。
◆病态地爱面子,绝对不能容忍批评。“凡是不按列宁意见办的一切都应该受到诅咒!”有一次高尔基这样说过,对于列宁来说,每一个在某个问题上与他不同意见的人都是潜在的敌人……
◆列宁的不讲道德和残酷无情是通过使道德和人道服从于政治目标来摆脱个性的独特办法。列宁为了把一半俄国人赶进幸福的社会主义未来中去能够杀光另一半俄国人。他为了达到既定目标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同魔鬼结盟。……列宁同魔鬼的结盟是以魔鬼骑着他飞跑而告终的,正如当年女巫骑着霍马飞跑一样。
◆普遍认为,政治是肮脏的事情。遗憾的是,列宁现在的行为十分直观地证明了这个说法。没有道德的政治是犯罪。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或者一个享有巨人威望的政治家在其活动中首先应该遵循全人类的道德原则,因为没有原则的法律,不道德的号召和口号对国家及其人民来说可能变为一场巨大的悲刚。列宁不懂得这一点,他也不想懂得这一点。
◆列宁狡猾地玩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语录,往往对之作出截然不同的解释。
◆列宁是一个不懂“中庸之道”的人。“不同我们站在一起,就是反对我们!”这就是他的政治信条。他在设法作践对手时不惜进行人身侮辱,破口大骂……
◆列宁是20世纪的罗伯斯比尔。但是如果说罗伯斯比尔砍掉了几百个无辜者的脑袋,那么列宁将砍掉几百万人的脑袋。我因此想起了我同列宁最初会见中的一次,我想那是1895年夏天在兰多尔特咖啡馆里的的一次会见。我们谈起雅各布宾党专政垮台的原因。我开玩笑说,这个专政垮台是因为斩首机砍的脑袋太多了。列宁抬起眉毛,十分严肃地反驳说:“雅各布宾党共和国垮台,是因为斩首机砍的脑袋太少了。革命应该善于自我保卫”!
◆罗伯斯比尔的命运是众所周知的。列宁的命运也好不了多少,因为他进行的革命比神话中约弥诺陶洛斯更可怕;这场革命不仅将吃掉自己的孩子,还要吃掉自己的父母。
何其狰“宁”!“这场革命不仅将吃掉自己的孩子,还要吃掉自己的父母”!活脱脱一个俄国版的罗伯斯比尔!至于中国的“列宁或斯大林加秦始皇”,则是一个比列宁还要凶恶百倍的罗伯斯比尔。
对列宁不遗余力崇拜、奉行、输出的无产阶级专政,普列汉诺夫认为,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永远不能实现。对于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掘墓人之说,普氏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灵活的社会结构,它对社会斗争作出反应,不断变化、人道化。它会无疾而终,不需要掘墓人。普列汉诺夫还提到,1888年英文版《共产党宣言》结尾的口号是“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这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意思远不是相等的。去年出版的《江泽民文选》,扉页上印的正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一个仅稿酬就过亿的阔老板却呼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如此搞笑,未免幽默太过。
近读胡绩伟夫人狄沙先生《千呼万唤始出来-出版胡绩伟文集十年征途》一文,得知绩伟先生的文集历尽十年坎坷,在他90周歲时得以问世。欣喜之余,不由得感慨万千。2004年8月,胡绩伟先生惠我三首诗,其《笑煞三尊老报精》吟道:
葡萄廊下论古今,傍海涛歌伴心琴。
正确暗箱造假史,光荣黑幕掩真情。
伟大红旗摆权霸,英明金口赛昏君。
怪哉喉舌无头脑,笑煞三尊老报精。
“三尊老报精”,另二位是前新华总社副社长李普和前《人民日报》总编辑谭文瑞(池北偶)。数年过去了,先生诗中所指的怪现状非但未见改观,釜底抽薪明目张胆抓记者抓律师,和公然违宪封书查书之事反而愈演愈烈。对此诗,绩伟先生在惠我信中长叹:“难以发表”、“至今我也没有交给什么刊物”。对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老报人、老红军、前人大常委尚且如此,在一个号称文明的社会里,有宪法保证的公民言论出版自由在哪里?难怪狄沙先生长叹:“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普列汉诺夫说,布尔什维克主义思想过去和将来始终是无产阶级不成熟,劳动者贫穷、文化落后、觉悟低下的伴生物。布尔什维克主义是以流氓无产阶级为取向却侈谈马克思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有什么新东西吗?只有一个──不受限制的全面的阶级恐怖。依靠暴力和恐怖是建设不了社会主义的,正如在恶的基础上创造的善包含着更大的恶的幼芽一样,建立在欺骗和暴力之上的社会将带来恶、仇恨,因而也带来自我毁灭的炸药。
以流氓无产阶级为取向却侈谈马克思主义,列宁为什么要把老师打成修正主义者,也就不言而喻了。
俄国版的罗伯斯比尔把老师打成叛徒,中国版的罗伯斯比尔则亦步亦趋。1955年,陈独秀先生已下世13年,对揭示过“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专制制度创造了斯大林”的中共第一任总书记,毛泽东仍说:“我们党内曾经出现过陈独秀、张国焘等著名的大叛徒,他们都是阶级敌人在我们党内的代理人,我们曾经进行严肃的斗争驱逐了这些叛徒。”
颇可玩味的是,普列汉诺夫生于1856年,比生于1870年的列宁年长14岁。而陈独秀生于1879年,比生于1893年的毛泽东恰好也是年长14岁。冥冥之中,果有定数乎?
请原谅我从普列汉诺夫《政治遗嘱》中摘录了这么多,要撕掉列宁“伟光正”的画皮,以普列汉诺夫与列宁长期交往的亲身经历,其他任何人的文字都不免显得苍白无力。何况拙笔!
庆父不死,国难未已。对恶搞马克思主义的极左源头不正本清源,不与马列主义道声“拜拜”,和谐社会云云只能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去年9月27日,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破土动工。
再过百余天,在纪念1989“6.4”18周年之际,多少人期望已久的这座自由女神碑就会峻工。这是世界上第一座纪念共产主义受害者的纪念碑,除了对共产主义受难者的纪念,更多的是,它表达了全人类对专制制度的憎恨。
(2007-02-17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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