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聚仁的两种文字

 

三联书店正在刊行“曹聚仁作品系列”,已出和未出书目叠加起来,竟有二十五种之多,规模可谓盛矣。虽说曹氏的书此前也曾读过一些,奈何此老著述太丰——计有四千余万字,若非有志作专门研究,想必很少有人会读尽其书的。此番三联新刊曹著,目前市面上见到的似仅《山水 思想 人物》与《上海春秋》两种,但这两种恰是我未读过的,欣然置之在案,大有读着手里的盼着心里的意思。

当然,聚仁先生的书并非本本都让我感兴趣的,因此只能就性之所近选读一二,而《山水 思想 人物》与《上海春秋》就在此列。曹氏自云:《山水 思想 人物》所收皆为“近十年间比较得心应手的文字”(言于1956年),而友朋也视之为“传世之作”。看上去有点广告嫌疑,但读完之后确乎难持异议。只是我还有这样一点想法:曹氏谈学问、讲掌故、论风物自是一绝,然于时事,其论未必高明。何以见得?前半部分已不必说,正所谓谁看谁知道,只说议论时事。此实缘于前段时间重读《北行小语》,当时真可谓是边读边摇头,终至废书不观——曹氏对1950年代中国社会之研判多不能让人苟同,甚或有幼稚天真之嫌。比如他对“百花齐放”的理解,竟然仅限于地方戏的花样和“问题戏”的重演,至若所谓“没有副官和宪兵的国家”之论也让人暗自苦笑。可是看《山水 思想 人物》书中《从望平街到棋盘街》一文,其对新旧易代风气陵替之叹本不失自由主义者的本色:

“过去这一个世纪的望平街,原是不平凡的,即算不是时代的灯塔,也必是世纪的风信旗。……而今的望平街,真的冷落下来了;作为新闻岗位上的一个老兵,对着这茫茫一片的世局,真有搔首问苍天之慨!”

“今日的棋盘街,新华书店有如太阳,居中心地区,环绕之则有‘生活·读书·新知’的三联,开明书店、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都是卫星。……正如望平街的风云变色,棋盘街也彻底改造了一番,以商务、中华之雄厚悠久,也只能苟延残喘了!”

何以北行之后,曹氏就对所谓海外之于新中国的论调那么不耐烦了呢——认为只是无知妄说?这是颇值玩味的。或许其毕竟是旧式文人,至少是习气太重?又或许其过分追求“知共”,以致为浮云遮望眼?

且放下这个话题,换个轻松的说说。在《听涛室人物谈·郁达夫的苦酒》一文中,曹氏有这样的话:“我对达夫兄说过:‘你是比我更看不破的人!可是,人生不可太执著,太执著太认真,就会闹笑话的!’结果闹笑话了!明知是苦酒,只好一口一口喝下去了!”这里所谓郁达夫看不破,是指他怀疑妻子王映霞与别人有染,极度自卑自虐之下竟公之于众,结果彼此都很难堪。曹氏的意思是不是让人不要执意追求完满?似乎是的。在《山水 思想 人物》一书《绩溪——胡适的家乡》一文中,也有这样的话:“他的夫人江冬秀,也是绩溪人,父母代定(带上一点什么亲),小脚,识字不多,而这位时代前驱的思想领袖,并不曾闹离婚、恋爱一类的桃色新闻,这原是他的聪明之处。”可是在这里我要纠正聚仁先生的一个错误,胡适“这位时代前驱的思想领袖”并非没闹过“恋爱一类的桃色新闻”,韦莲斯是何许人?陈衡哲又是何许人?当然,胡适与韦莲斯的桃色新闻是近年才为人们所知的,本怪不得聚仁先生没有“先见之明”。

与《山水 思想 人物》的“散漫”比起来,《上海春秋》就简直是部城市历史的专著了,尽管采用的依然是随笔的形式。在今人的直觉里,“大上海”、“上海滩”无疑带有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朦胧而又真切,遥远而又切近,很想把捉又难于把捉,看《上海春秋》或许可以一解心痒,领略一个真切的“旧上海”。不过我最心折的还不是这种认识价值,而是聚仁先生对一座城市的亲近和熟稔。看他谈上海的角角落落,以为他是个上海土著,其实只不过住了二十多年而已,而且自称一直是个未融入其中的“土老儿”,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了。试问我们这些“新客家”,现在还能如此深入地体会一座寄居其中的城市吗?虽然《上海春秋》之作也有以正海外视听之意,但并不像《北行小语》那样直接急切,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于是我想:新中国成立后,聚仁先生如果只写这样的文字该有多好啊,何必去写那些让人遗憾的“时事报道”呢?

□延伸阅读

《北行小语》,曹聚仁著,三联书店2002年7月版,22.00元。

《书林又话》,曹聚仁著,上海书店1999年9月版,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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