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40年美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声望卓著的左翼知识分子,无条件的和平主义者,“黑色幽默”的代表人物,几代美国愤青的偶像,二十年来中国翻译出版最多的作家之一……4月11日,美国小说家库尔特。冯尼古特去世,享年84岁
人生是公平的
2007年4月11日,小库特。冯尼古特去世。
小说《囚鸟》中,冯尼古特讲了一个“扳道旁边睡大觉”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爱因斯坦的鬼魂,因而,这个故事还可以叫做“爱因斯坦”的鬼魂。故事的主题是“人生是公平的”,因而,这个故事还可以叫做“人生是公平的”。爱因斯坦死后,来到天堂的门口,被上帝的审计师拦住,告诉了爱因斯坦一番大道理:1905年,如果爱因斯坦先别忙着告诉全世界E=Mc2,而是把他在瑞士伯尔尼的房子做第二次抵押,然后投资到已知的铀矿上,他早就变成了亿万富翁。“可是你呢——又在扳道旁边睡大觉。”审计师说,“人生是公平的。你的机会真不少,不管你抓不抓。”
人生是公平的。在其他作家往诺贝尔文学奖狂奔的时候,冯尼古特却在扳道旁边睡觉,讲黄色笑话,涂鸦,换面具,忧郁,自杀,发表反布什演讲,构思人类的未来有多少种悲惨,爆粗口,组织摇滚乐队,为小说被禁打官司……
最主要的是,他年轻时曾经做过瑞典汽车的销售代理,为此诋毁过瑞典工程师的技术水准:“从此,我就与诺贝尔文学奖绝缘了,瑞典人阴茎短,记性长。”
叫我约拿吧
这个小标题出自冯尼古特的《猫的摇篮》第一句。
约拿是《圣经》里的一个人物。上帝命令约拿:“你起来到尼尼微大城去,向其中的居民呼喊,因为他们的恶到达了我的面前。”约拿不听上帝的话,被大鱼吞进肚子。在黑暗的鱼腹忏悔了三天三夜,约拿获得上帝的赦免,重新上路,担当报信人。冯尼古特在接受《花花公子》采访时说:“所有艺术家都应该被看成是警报系统而得到尊重。”
《猫的摇篮》出版于1963年,是冯尼古特第一本引起文学界注意的小说,一本科幻小说。英国的约翰。克鲁特在《科幻百科》里如此评价冯尼古特:“世界上最有趣的作家之一,唯一真正将天赋和幽默集中于科幻小说的作家……同时他也认为科幻小说旗帜下的大多数作品都是垃圾,所以称他为科幻小说家不一定是对他的恭维或赞美。”
“猫的摇篮”,一种游戏,类似于中国的“挑绳”、“翻绞绞”,一截绳子交叉缠绕在两只手上。小说中的约拿,是一个年轻作家,企图写一本关于“原子弹之父”费力克斯。霍尼克的书。原子弹在广岛爆炸,费力克斯。霍尼克博士正和孩子们玩“猫的摇篮”。霍尼克博士去世,留下一个新发明:九号冰,能使地球冻结的物质。结果,地球被冻结了。
冯尼古特大学时主修过生物化学,算是理科出身。他的小说主题之一,就是科技对未来时代的影响。身为一个擅长讲笑话的作家,冯尼古特却是悲伤的,“如果你不是非常沮丧,你无法成为一个好的严肃小说作家。”他承认:“玩笑是我对灾难束手无策的反应。”在他的想象中,人类的未来之路尽管多种多样,却都走向一个终点。现代科技文明所带来的生活丰富多彩,不过是为人类社会的毁灭提供了更多选择,更多可能性。
叫他约拿吧,他在呼号,示警。
我们命都如此
《圣经》里,大洪水来临的时候,人类和所有生物寄居于诺亚方舟。冯尼古特在小说《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开头写道:“如果真的有过诺亚方舟,如果还可以再有的话……我将把这故事称作‘诺亚方舟第二’。”
在冯尼古特想象的所有“未来世界”中,最悲伤而富有诗意的,是加拉帕戈斯群岛中的圣。罗塞利亚岛。加拉帕戈斯群岛位于南美洲,由19个岛屿组成,被誉为“活的生物进化博物馆”。1835年9月,达尔文来到加拉帕戈斯群岛进行科学考察,20年后发表了《物种起源》。
达尔文的进化论,不仅开启了现代生物学之门,而且开启了20世纪的黑暗之门。由生物进化论所引发的新达尔文主义,融合孟德尔的遗产学发展出优生学理论,融合黑格尔的历史观发展出社会进化论。无论是优生学,还是社会进化论,都建立在对人的改造之上,其目的是制造“新人”/超人。前者相信通过基因培育,可以培养出“新人”;后者相信通过思想改造和劳动改造,可以制造出“新人”。前者的实验,既见于希特勒德国的“亚利安人种计划”,也见于美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绝育法案”、“民族血统法案”。后者的实验,留下了古拉格群岛、S21死亡集中营。
早在小说《泰坦星的海妖》(1959年)中,冯尼古特借小说人物之口说:“人是多么乐观的动物啊!居然想象这一物种会再延续1000万年,似乎以为人的构造与海龟一样完美。”加拉帕戈斯,西班牙语意为“龟岛”,全岛遍布着各种海龟,最初引发达尔文关注的就是这些海龟。小说《加拉帕戈斯群岛》描述了百万年之后的人类进化状况,遗憾的是,人类没有“进化”成海龟,而是“进化”成了“人鱼”:有着不善思维的小脑袋、快速滑水的鳍、方便捕鱼的尖嘴壳……
人类的这一“进化”,起源于一种攻击人体卵巢的病毒,通过法兰克福书展传遍世界(一个绝妙的讽刺!),地球只剩下5个人,流落到圣。罗塞利亚岛。然后,遵循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模式,恣意妄为的人类被重新改造,融入到动物和植物的王国,与其他物种和谐相处,分享着大自然,“通向圆满的幸福”。在这个过程中,影响人类“进化”最关键的一点是:“圣。罗塞利亚岛没有工具,只有毫无用处的骨头、嫩枝、岩石、鱼内脏和鸟内脏。”
恩格斯曾经阐释过,制造工具使人由动物进化为人。当代的科学考古表明,生物演化、物种更迭,与人类社会的演变一样,并不是“螺旋式上升”,而是有着太多的随机性。人类社会究竟导向何方,仍属未知。在《泰坦星的海妖》中,冯尼格特写道,“(我们)是一系列事件的受害者,我们命都如此”。
善与恶的波动
《猫的摇篮》、《加拉帕戈斯群岛》,都可以归入科幻小说的范畴。长期以来,冯尼古特厌恶科幻小说家这一头衔,同样厌恶黑色幽默作家这一头衔。黑色幽默(humor noir),来源于犹太文学,一种“苦中作乐”的文学形式。同被划为黑色幽默作家行列的菲利普。罗斯说过:“(世界)变得如此荒诞,甚至已不可能进行严肃探讨。” 曾经有作家问冯尼古特,还会有什么东西不能被他拿来幽一默吗?冯尼古特肯定地回答:“奥斯维辛”。
1960年,以色列抓获了在纳粹大屠杀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阿道夫。艾克曼,第二年对他进行了审判,并判处死刑。哲学家汉娜。阿伦特以记者身份旁听了整个审判过程,写出了著名的《艾克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平庸的恶的报告》(1963年),认为艾克曼之所以签发针对成千上万犹太人的死亡令,在于他像机器一样麻木、顺从、不负责任。在这之前的1962年,冯尼古特写出了同一主题的《茫茫黑夜》。小说第29章“阿道夫。艾克曼和我……”中,主人公小霍华德。坎贝尔发表了类似意见:“我认为艾克曼不能区别是与非——不仅是与非,而且真理与谬误、希望与失望、美与丑、仁慈与残忍、喜剧与悲剧,这一切都像鸟枪子弹经过瞄准器那样,在艾克曼心里是没有区别的。”
在小说中,纳粹分子小霍华德。坎贝尔,艾克曼在耶路撒冷监狱里的邻居,是一个具有多重身份的人:平庸作家、完美爱人、纳粹最成功的宣传员、美国间谍……在小说的“序言”里,身为德国后裔的冯尼古特自陈:“如果我过去生在德国,我想我会成为一名纳粹分子,到处殴打犹太人、吉普赛人和波兰人,穿长靴踩遍雪堤,却会认为自己内心善良尚存,感到温暖。事情就是这样。”事情就是这样,善与恶之间并不是界限分明,很多情况下甚至是随机的,仅仅因为出生地的不同,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琐碎原由而变换角色。
二战后,冯尼古特在芝加哥大学攻读人类学,由于硕士论文《简单故事中的善与恶的波动》被学校拒绝,冯尼古特没有拿到学位。1972年,冯尼古特已经声名显赫,芝加哥大学学位委员会审读了《猫的摇篮》,一致认为该小说可以被看做人类学基础研究的成果,授予了他硕士学位。冯尼古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在1981年出版的《棕榈树星期天:自传杂记》中写道:“我为我们的文化最微不足道的贡献是什么?我必须说那就是我的人类学硕士论文,它在多年以前被芝加哥大学拒绝,其原因是它太简单,看起来太有趣,一个人不应该游戏过多。”
同样是由于“太简单,看起来太有趣”,冯尼古特从来没有获得过文学界的青睐,既没有获过任何文学奖项,也被诺贝尔文学奖一次次拒绝。
讲自己的故事
《茫茫黑夜》中,大屠杀的幸存者爱泼斯坦妈妈如此描述小霍华德。坎贝尔:“带着这种眼神的人,除非有人命令他,否则他是不会动的。这种人渴望有人告诉他下一步该做什么,随便什么人都行,他都会照办。在奥斯维辛,这种人你见过何止千万。”在一定意义上,纳粹分子小霍华德。坎贝尔也是“大屠杀幸存者”。
冯尼古特同样是“幸存者”,德累斯顿大轰炸的幸存者。1944年12月,冯尼古特在欧洲战场被俘,被送到德累斯顿战俘营的一家工厂干活。1945年2月13日,盟军轰炸毫无军事意义的文化古城德累斯顿,投下3749吨炸药,将其变成一片废墟,大火燃烧了七天七夜,死亡人数约有13.5万。冯尼古特和其他劫后余生的战俘一起,承担掩埋尸体的任务:“将尸体从地窖搬运到巨大的火葬堆上,那些失踪者的亲戚朋友在一旁观看,我一点也不感到骄傲或满足。他们可能在想……这是我们一方做下的孽。”
盟军轰炸没有任何军事目标的德累斯顿,是一种威慑战术,就像后来的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不在于打击敌方的军事力量,而在于打击敌方的心理。这一针对平民的战术运用,最早见于德国对伦敦的大轰炸,日本对武汉、重庆的大轰炸。从这一点来说,德累斯顿大轰炸、广岛原子弹爆炸,可以说是德国、日本咎由自取。在这里,道德相对论是危险的,却是必要的。凶手不是美国人、德国人、日本人,而是战争。战争面前,没有胜利者。冯尼古特自嘲:“我是德累斯顿大轰炸的唯一受益人,在每个死者身上我赚了三美元。”以德累斯顿大轰炸为主题的《五号屠场》,发表于1969年,冯尼古特由此成为70年代美国反战的代言人,这部小说也被誉为“结束了越南战争的杰作”。1973年,越南战争结束。
《五号屠场》里,主人公毕利。皮尔格里姆自由在时间中穿梭,一次次由和平生活“闪回”到大轰炸的现场,时间的快速切换,既加重了战争的荒谬感,又强化了生存的无力感和命运的不确定性。而在地球人看来,毕利。皮尔格里姆的这种“自由”,却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现。精神分裂症困扰着冯尼古特一生,也是他重复表达的主题之一。这一阴影来源于1944年,他的母亲服药自杀。1983年,冯尼古特自杀未遂。1972年,冯尼古特的声誉处于巅峰时期,他的儿子马克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冯尼古特的小说,密布着他的生活和家庭的影子,无论是精神分裂症,还是德累斯顿大轰炸,都被他一写再写。在这一点上,他深深铭记歌德的教谕:“讲自己的故事。”而他采用的写作方式,则来自于德国另一位伟人莱辛论述过的“悲喜剧”,从悲剧中看到幽默,从幽默中发现悲剧:“资产阶级的兴起带来悲剧的终结,以及悲剧与喜剧的合流。”
永别了,残酷的世界
从哲学的角度来讲,二战之后依旧存活的人,都可以被称为“大屠杀幸存者”,因为,在此时生存并继续生存下去,必须学会从“大屠杀”的角度观看生活,就像《五号屠场》中的毕利。皮尔格里姆一样。冯尼古特的另一部小说《蓝胡子》(1987年),故事背景则是20世纪初期土耳其人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20世纪是一个大屠杀的世纪,时间上距离我们最近的大屠杀,是1995年的卢旺达大屠杀,短短三个月,80万人丧生;空间上距离我们最近的大屠杀,是70年代的柬埔寨大屠杀,全国1/7的人口(100百万人)在红色高棉统治下丧生。
冯尼古特自述患有“幸存者综合症”:“从人们的攻击下幸免于难的概率太小,令人沮丧,完全要看运气而定。”基于此,冯尼古特笔下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疲惫、忧郁、尴尬、道德模糊、举止可笑,既是“反英雄”,又是“多余的人”。他喜欢以饱经事变的老人口吻回忆往事,展开小说叙事。这一类人物的典型,则是《囚鸟》中的瓦尔特。斯代布克。这部绝妙的小说,塑造了一个疲沓的小人物在历史中“穿过”而不留痕迹的奇遇。
《囚鸟》的结尾,“好人”瓦尔特。斯代布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茫茫黑夜》的结尾,“坏人”小霍华德。坎贝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永别了,残酷的世界。再见。”——隐隐对应于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的名句:“欢迎来到美丽新世界。”
如今,冯尼古特也与这个“残酷的世界”道了再见。《五号屠场》的最后一章写道:“如果毕利。皮尔格里姆从特拉法玛多星球上所学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说,不论我们如何死法,我们仍将永远活着,我并不因而感到特别欣喜。如果我能利用永恒,从这段时刻到那段时刻,到处旅行参观,我很高兴一生中有许多时刻是非常美好的。”
但愿如此。上帝保佑你,冯尼古特先生! ■ 王文佳
2006年《没有国家的人》,刘洪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版,19.00元。
2001年《时震》,虞建华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1月版,14.00元。
1998年《冠军早餐/囚鸟》,董乐山译,译林出版社1998年1月版,20.50元。
1987年《猫的摇篮》,陆凡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7月版,1.70元。
1986年《重入樊笼》,曹兴治、朱传贤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7月版,1.45元。
1985年《上帝保佑你,罗斯瓦特先生》,曼罗等译,海峡文艺1985年4月版,1.05元。
1984年《茫茫黑夜》,艾莹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5月版,0.81元。
声音几代美国愤青的偶像
听闻冯尼古特作古,同代另一位大作家诺曼。梅勒充满敬意地将他比做“我们自己的马克。吐温”,并赞扬他是“几代美国青年的偶像”。
此前,库尔特。冯尼古特(Kurt Vonnegut)在纽约家中不慎滑跌,伤及脑部,弥留多日,当地时间4月11日终于不治,享年84岁。
他是过去40年间美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也是声望卓著的左翼知识分子和无条件的和平主义者。他曾经说过:“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应该打仗,这是我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另一位大作家戈尔。维达尔则表示,他与梅勒和冯尼古特,是曾有二战服役经历的美国作家之最后遗存。
二战后期,冯尼古特应征加入美军,跨洋作战,本人虽侥幸保命,但在欧洲目睹生灵涂炭,从此埋下反战种子,亦从中领悟战争的荒谬特性,日后开花结果,发展出他独具特色的文学风格,终成“黑色幽默”的代表人物。
他一生写成十四部长篇小说,多以青年时的战争经历有关,尤以1969年出版的代表作《五号屠场》为代表,其中心思想,即战争不仅残酷,而且极为愚蠢与荒谬。
冯尼古特死得毫不壮烈,在美国却引起很大的纪念风潮。自2004年苏珊。桑塔格去世之后,没有哪位作家的死,能掀起如此之大的波澜。即便两年前告别人世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贝娄,也无法享有与冯尼古特平起平坐的哀荣。
冯尼古特死后,《五号屠场》迅速升入亚马逊书店畅销书榜的十甲,另一部小说旧作《猫的摇篮》和2005年出版的随笔集《没有国家的人》,也进入了前四十位。
究其缘由,也许我们放眼去看美国的政治形势和国民情绪,便不难知其大概。冯尼古特一贯反战、反独裁、反对政府限制公民自由,且调门极高,利用一切机会——小说、专栏、接受采访和公开演讲,抨击战争行为,对现任的布什总统,更是大刺与大讽:“正是这些天生没有是非之心的人在突然之间掌控了一切。”在《没有国家的人》一书中,他这样写道,“现在世界上嗓门最大、最傲慢无知的预言就在华盛顿流行”。而如今的美国已经被权力所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地导致了这种腐败:“外国佬因为爵士乐而喜欢我们。而且他们也不完全憎恶我们所声称的自由和正义。现在,他们憎恶我们的傲慢。”
在冯尼古特的老家印第安纳波利斯,刚好于年初定下2007年为“冯尼古特年”,邀他本月27日回乡演讲,门票早已一售而空,不想突闻噩耗,打乱一系列相关计划,亦使十数场读书、展览、影视展映等纪念活动,变成对已故伟大作家的追思。
1922年,库特。冯尼古特生于印第安纳波利斯,爷爷和爸爸是当地有名的建筑师,在大萧条时代沦为穷户。18岁那年,他应父亲的要求入读康奈尔大学学化学,不想课堂上的很多知识,成为他日后小说科幻色彩的基础。
1942年,他加入美军,两年后赴欧陆与希特勒作战,在著名的突出部战役中被德军俘虏,关押于德累斯顿,盟军对该城的毁灭性轰炸中,他因为置身于屠宰场的地下冷库,方幸免于难。“什么是地狱?我见过那东西,我就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在《没有国家的人》里,冯尼古特忆及德累斯顿大轰炸时写道。
德累斯顿大轰炸对他的文学观和人生观产生了巨大影响,他日后的绝大部分作品都与此相关。不过,直到1969年的《五号屠场》问世之前,冯尼古特还被大多数人视作科幻小说作家,此书的出版令他一举成名,很快于1972年被搬上银幕,不仅让他获得严肃的社会观察家的声望,书中强烈的反战情绪,亦与当时风起云涌的校园反战运动相合,将他推上美国战后婴儿潮之青年一代文化领袖的高位。
《五号屠场》是公认的美国当代文学经典,曾被“现代图书馆”(Modern Library)文库选入20世纪最佳百部英文小说,居第18位,至今仍被列入美国公立高中和大学的阅读书目。
他的主要小说作品还包括早期的《自动钢琴》(1952),与《五号屠场》同一阶段的《猫的摇篮》(1963)和《上帝保佑你,罗斯瓦特先生》(1965),以及此后的《冠军的早餐》、《蓝胡子》(1987)和《时震》(1997)等。
他一直是响当当的左翼知识分子,无条件的和平主义者,或如我们过去习惯所称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他年轻时受本国社会主义工会运动影响巨大,现在也是“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的成员及代言人,该组织的广告曾一度使用冯尼古特的形象,以抗议政府有权检查公民在图书馆借阅记录的立法,申张阅读自由和表达自由的天然权利。因此,他更多地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以反恐为名,对外穷兵黩武,对内限制民主的布什政府。
冯尼古特被作为后现代主义作家和黑色幽默一派的代表人物被引介入中国,自1985年起,《五号屠场》已出版过数个简体中文版本。
他生前最后一部作品是出版于2005年的《没有国家的人》,在美国十分畅销,七故事出版社(Seven Stories Press)宣布,此书精装本已售出22.5万册,平装本也销了17.5万册,对一个60年代起家的老头子来说,一本随笔集卖到40万册,实在是庞然大数。
■ 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