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寡妇》,(美)罗伯特·希克斯著,张建平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3月,26.00元。
美国神经学学会的第一任会长S·韦尔·米切尔遇到过一个名叫乔治·达德鲁的病人,他在南北战争中一再地被子弹击中,最后,经历了数次截肢后的他居然只剩下了一个躯干,躺在轮椅上苟延残喘。对于那场残酷的战争来说,这太平常了。一个伤员因为病痛而变得歇斯底里。他在一个简陋的院子里看到场景惨不忍睹:地上满是伤员,医生在手术台——临时由两个水桶和一个支架做成——上忙得不可开交。给伤员喝上点白兰地代替麻药,然后就开始手术。
在南北战争战火纷飞的那些岁月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寡妇像麦加沃克夫人那样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楚。这是美国之伤。战争是无情的,却也能令人坚强,在田纳西州富兰克林的种植园被临时改造成战地医院之前,麦加沃克夫人遭受了三个孩子在伤寒中去世的打击卧床不起,但是这场战争却让她明白,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在血腥的5个小时里,就有9200人死亡,或身受重伤。富兰克林之战不仅改变了卡恩顿,也改变了麦加沃克夫人。面对那些可怜的人,她的同情心压倒了她的恐惧,她先是贡献出自家的旧亚麻布,然后拿出了毛巾和餐巾,再后来是全身心的爱。美国大兵卡什威尔闯入了她的世界,他们的爱来得汹涌,在硝烟之中,面对着死神的挑衅,他们没有退缩,而是不屈地努力着。于是,即使在战争结束之后,为了纪念这份感情,也为了这段难忘的岁月,她还要义无反顾地守卫着这片烈士的陵园,他们的肉体已经化作烟尘,他们的灵魂需要安息。麦加沃克夫人成了内战给全国造成的悲伤的民族化身。墓地层出不穷,就像瘟疫横扫全国一样。卡恩顿的墓地朴实无华,卡恩顿的墓地里只有麦加沃克夫人,她没有在战争和死亡面前退缩,她将战争留在她的家中,生活的每一天都在为那些她所不认识的人伤心流泪。
麦加沃克夫人让我想到的是托尔斯泰三部长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她们分别是《战争与和平》中的娜塔莎、《复活》中的玛丝洛娃和《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同名贵妇人。在这个俄罗斯阵营中,娜塔莎也许是最幸运的了,她天真、善良,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俗世,赋予整部小说以和谐与明朗的色调。安娜和玛丝洛娃就不一样了,安娜的红杏出墙、对幸福的追求换来的,只是她那受人赞美的身驱被呼啸而来的火车碾过;玛丝洛娃对托尔斯泰也许会有着山岳般的憎恨,她怎么能原谅他呢?这个老头将她置于最恶劣的环境之中,先是遭到花花公子聂赫留朵夫的始乱终弃,继而是不公正的审判,然后流放西伯利亚,她能撑到小说最后还没发疯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从这三个女性身上,我能感觉到托翁的脉膊,我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托尔斯泰越来越不相信所谓的纯粹的人性之美(以娜塔莎为代表),他中年之后的一切努力都是要代上帝立言。在列宾为托尔斯泰所作的那幅著名画像中,托翁的一只手垂在扶手上,另一只手里则拿着《圣经》,《圣经》打开着,这成了他的力量之源。
格非曾经不无遗憾地抱怨,说托尔斯泰的再传弟子几乎无迹可寻。现在,这个老人的灵魂也许正在罗伯特·希克斯的小说里游走倘佯。罗伯特·希克斯让他笔下的女主人公在坚持些什么?贞洁还是博爱?这墓地就是麦加沃克夫人的《圣经》,在受难之中,她获得了纯净和升华,而死者也许正在成为一个灵魂的磁铁,让他的爱人意识到某些生命之外的事物:爱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