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政权建立之后,一时神化孙中山的风气颇盛,《总理遗嘱》“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继续努力,以求贯彻”的口号满天飞。余绍宋日记1928年8月19日载:“中午在西湖旅馆戈卓超寓饮其喜酒。……其女家为周子豪,旧识也,亦甚不满于今通行之结婚式,而仍不能不用。尤奇者,式中乃有读孙文遗嘱一节,是吉礼而忽杂凶礼矣。况婚姻之事又与先总理何涉乎!”1930年12月20日又记:“……往为证婚,有数人演说,殊可哂。近时人动辄讲三民主义,试问与结婚何与?无以名之,名之曰新头巾气而已。”
在婚礼中宣讲孙文遗嘱、三民主义,可谓拉大旗作虎皮,以革命作为结婚的点缀,确属不伦不类。但由另一角度看,当时的这种社会风尚,亦有使婚礼神圣化的意味,与西洋人在教堂结婚,实为同一用意。而且,结婚不等于恋爱的大功告成,而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则在婚礼上牢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总理遗训,倒也相当贴切呢。
当恋爱走向革命,革命也在走向恋爱。托派元老郑超麟的回忆录原有《恋爱与革命》一章,记述早期中共党人的婚恋风气。其中郑超麟总结说:“那时我就意识到恋爱和政治之间有密切的关系,我于是想到其他几个党内斗争也是由恋爱引起的。我这话并非说:凡党内斗争都是由恋爱引起。大概没有恋爱关系的党内斗争,双方比较冷静些,客观些,理论性多些,有节制些;凡是狂热的,过火的,你死我活的斗争,多半有恋爱纠纷线索可寻的。”
按:郑超麟所言,是有关恋爱与革命的历史实录;而与现实相呼应,在现代左翼文学史上,“革命加恋爱”则成为小说创作的一大情节母题。王德威甚至认为,“革命与恋爱提供给20年代末期中国小说家的,不只是原始素材而已;更重要的,革命与恋爱根本是20年代末期中国小说叙事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此外,在同一时代,章克标也写过一篇戏说式的杂文《恋爱与革命》,里面说道:“本来恋爱自身也可以看做一种革命的行为……恋爱的主张,便是对于这种古板的旧礼教的革命……这主张把枯朽的旧道德一扫而空,于是男女的交际公开了,‘爱人呀’的诗歌产生了,‘吊膀子’的行为不被轻蔑了,‘贞操’打倒了,于是革命成功了。”
章克标将恋爱与革命做平行的类比,甚有意味。我们大可继续发挥:恋爱是神采飞扬的生活,革命是激情燃烧的政治。大抵世间的拍拖就跟革命一样,开头的时候总是轰轰烈烈;等到拉埋天窗,也多像革命成功之后,很容易就变得一地鸡毛了。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遗训,也即“结婚尚未成功,夫妻仍须努力”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