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书   病

   读书之人常患有怪癖,古时尤甚。象囊萤照读、凿壁偷光、红袖添香、范进中举之类的故事,早已是脍炙人口。照我看,这多少都有点儿病态。当然古人们除了读书,也没多少别的事好干。而想要有事干,也只有读书。哪象今人,不看电影就看电视,不看电视就去舞厅歌舞一番抑或找几个人围桌搓它麻将一夜,不读书或少读书,绝误不了做官、赚钱、以及堂而皇之出专著(只要有钱买书号,什么书又不能出呢?用自己的手自己的权给自己出书开条子批钱,那还不只是小事一桩?至于书出后有无人买又有何担心头?有权在手,分摊给各部门消化还不是轻而易举?)。故而古之时代大多的读书人只会读书,别无它长。拿了他的书本他便是个傻瓜。为此古书中有许多关于读书人的形容。嗜书成癖,沉溺于书中,不问他事者谓“书淫”;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者谓“书厨”;好广读书而不解其意者谓“书簏”;书读得太多以致钻牛角尖无以致用者谓“书痴”;读书读得一脸木然,双目呆滞谓“书呆子”。这样的人在现如今实用主义哲学泛滥的生活中已委实不多见了。人人都学会了用两副脑筋。理解书本为一副,理解现实为一副。唉,有时很难说清古人那样更好还是今人这样更好。细想来,恐怕也都是各有所短。
    只是古之传统也不是可以轻易地在我们这个几千年皆以读书为乐的大国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古人云:“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这话自然也还有少许的人铭记在心,为此患有“书病”的人总还能见到几个。比方有人“收藏贾平凹”或“收藏苏童”,有人走到每一城市都去“淘”书店,有人勒紧裤带四处买书(只买不看),有人只买价格高的精装书籍(当墙面装饰),当然也会有人见人便谈新近读得如何如何好书,只谈得两眼突出尚不罢休。不过照我看,这些也还都只能算是凡人所好。
    而我的一个同学却对书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别一种热爱。他除了疯狂地尽他的钱购买书之外,所采用的待书方式是每购一本新书便另寻纸张包装起来。纸并不是随随便便的纸,必须是外观漂亮,质地精良的纸张。并且尽可能使包装纸图案的情调与书的内容相谐调。徜若书本身就是精装的,那么我的同学是绝不甘于原装放上书架的,他会专门为之做一个极为精致的包装套,那套子四角的坚硬和笔直真不是专业水平可以比得下去。象“大百科”、鲁迅全集、二十五史这样的硬壳书,你在他的书架上根本一眼看不到,因为它们全都淹没在了同学精心挑选的色彩绚丽的包装纸中。为此要在同学的书架上找到一本你想要看的书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同学自己却可以根椐包书纸的图案准确取出他之所需。
     我曾为所有的书籍装帧设计师抱打不平,我说这些书面书脊原本也都是艺术品,都象你这样又何必搞装帧设计?同学回答得很绝,他说我包装起来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干干净净地去欣赏它们。话倒是说得不错,只是很难想象他在看书之时拆开书皮欣赏封面、看完之后又将书重新包好的情状。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将这种爱好延及到盒装磁带上。他的每一盒磁带都用质地厚实的花纸做上了包装套。套纸图案的情调也是得和音乐大致一致。同学对此所作的解释是,塑料带盒靠在一起相互之间摩擦使盒面变毛很不好看。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样包装起来未必就好看了?我想大约没有一个人能弄清他的哪一个纸盒装着哪一种类型的音乐。
    最有趣的是我一直以为象同学这样的人世界上大概独他一份。不料几月前同学大聚会,偶尔得知居然还另有一个同学也如他一模一样:不仅包装自己买到的每一本书,而且也为每一个磁带盒做上纸套。这真让我惊讶无比,患这等严重书病的人居然还能成双!真可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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