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4日距今已经17个年头了,历史的真实是无法改变的,谎言 说一万遍,仍然还是谎言!随然,它可能一时因某种权势蒙蔽很多人 的视听……但是,谎言终究还是谎言……
现在,北京市第一监狱(以下简称“一监”)、K字楼(北京市公安 局看守所,当时也称七处)、王八楼(中转站)也已经拆除多年了。 可谓物不是、人亦非。但是,我想那段历史是真实存在过的,应当把 它记录下来。作为我个人的记忆,同时,也让多的人了解那段历史的 真实!
89年的时候,我在一监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86年我因“反革命宣传 煽动罪”与“叛国投敌罪”被判四年徒刑,从K字楼到王八楼再到一 监的袜厂六中队,程序是不能少的。
一监分为塑料厂和袜厂两个厂,每个厂各五个劳动中队,各一个伙房 队,另外,还有一个女队(也是劳动队,同袜厂一样织袜子)一个严 管队(俗称反省号或小号),一所医院。总计14个中队加一所医院。 (王八楼是中转站,随然在一监内,好象不算一个中队吧?!)还有 两个临时队,一个叫演出队、一个叫建筑队,是由各中队抽人临时组 成。
K字楼,因其建筑从天上俯瞰是个英文K字的形状而得名。王八楼是 一头一尾短,四支爪子长,中间一个园盖子,活象个王八而得名。这 两幢建筑都是三层,所以称楼。一监的监舍是平房,形状象两只伸开 的手掌(塑料厂、袜厂各一),掌心是一个公用大厅,五个手指成扇 形伸开。从建筑材料上看,这四幢建筑主体都不是49年后修建的,传 说K字楼和王八楼是日本时期,曰本人建筑的。这两只手掌什么时候 建的就不知道了。女队和严管队建筑材料较新,可能是49年后修建 的。
一监主要是关押刑期长的犯人,一般最短的刑期也是十二、三年。还 有无期徒刑(俗称:无头儿)和死刑缓期执行的(俗称:死缓儿)无 头儿和死缓儿要经过改判,变成有期徒刑。一般是两年一改,死缓儿 两年后改无头儿,无头儿两年后改15年。后来,有期徒刑最长判20 年,有好些犯人就说,判20年的还不如以前判死缓儿的。因为,死缓 儿在监狱中最多待19年。判有期的,随然罪轻了两个档次,但是要待 20年。
在一监服刑的犯人中,就刑期而言,例外应当说是政治犯了。政治犯 又可叫反革命,当时《刑法》还没有改,政治犯是指因“惩治反革命 管理条例”而被判刑的人。
《刑法》改了后,中共还曾经说:“我们现在没有政治犯,监狱中关 押的都是刑事犯。”可见,以前还是有政治犯的。
在一监,政治犯大多集中在塑料厂的一中队和袜厂的六中队。当然, 也有个别例外,但人数较少。我知道的,在严管队三筒(当年我们在 监狱时,监舍称为“筒道”。筒字都是写成“同”字。后来查《辞 海》觉得还是当写成“筒”字)就有一个人是一直单独监禁的,严管 队杂务也不许说他的名字。我想大概是魏京生吧!
塑料厂当时主要生产塑料拖鞋,好象牌子不很响亮。然而袜厂生产的 袜子就不同了。现在40岁左右的北京人,大约还能记起“金马牌”的 袜子。当时在北京销售得非常好,那时“出口转内销”的产品,老百 姓认为一定是好的。“金马牌”就是北京第一监狱袜厂生产的袜子。 89年前,美国政府曾经指责中国出口监狱生产的产品,其中就有这个 “金马牌”袜子,真是“世界名牌”啊!
我在以前的文章中曾经分析过,89年以前社会上的准备过程:“从思 想基础、群众基础而言是经过了一个较长时间的准备过程的。85年的 学运,使大学生们对游行、示威、请愿这种形式不再陌生,不再是文 学作品中的故事情节,而是成为自身参加或亲眼目睹的现实生活中的 一部分;提高了对社会问题的关注程度;对西方的思想理论开始从另 一个角度去思考、分析、研究。86年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中共没 有进行大规模的镇压,反而使很多学者形成了以‘沙龙’形式出现的 研讨组织。同时客观上中共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倒是做了很好的宣 传,使广大普通民众也开始关注一些问题。”
89年以前的一监,也有几件很有意思的事值得一提。
我是86年末87年初到的六中队,那时六中队真可说是死气沉沉。前面 我介绍过,在一监服刑的除了少数政治犯外,都是重刑犯。他们刑期 长,要想早日回到社会上就只有靠减刑。而减刑的前提条件是认罪服 法。我分析了一下有三种可能减刑的方法:一是要有“托儿”。“托 儿”又分“人托儿”和“钱托儿”。这“人托儿”就是要有外面的人 能同报或批减刑的警察搭上关系,或上级、或亲朋、或故交……这点 条件极少数人能做到。“钱托儿”在当时也不是多数人能做到的,而 且当时的警察有很多也并不敢接钱,那时可不象现在敢花钱买刑期。 总之,“托儿”是很难的。二是要会“拍”。“拍”就是拍马屁,把 个警察伺候得象个“爷”,当然,还得经常打打其它犯人的“小报告 儿”这叫“扎针儿”……这点条件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这也是一门 “功夫”、一种“本事”。三就是拼命干活,这点多数人都能做到。 我就见过一个人看六台机器,一个班儿下来,能织200多双袜子,而 且100%合格,人也变成机器了……
其实不然,我就没有看见单靠拼命干活减刑的。减刑的还是前两种 多,后一种是靠熬年头儿减刑的。(每年减刑名额不多)比如:判15 年的到第13年给减一年。但是,这点并不是谁都看得出来的。或者是 看出来也没办法,随大流儿、从众吧!所以,争当劳动改造积极分子 (简称:“劳积”)就成了一种风气。
政治犯就不同了,高刑期的不多。而且要减刑就必须认罪服法,政治 犯里认罪的不多,所以政治犯减刑的极少。
这样就形成了:警察和少数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当时监狱里就叫二儿 警察。不象社会上叫“二儿狗子”或“二儿雷子”。还因为这些人活 动空间相对大,能自由支配的时间相对多,也被称为“柳儿爷”)组 成的“积委会”成为“统治层”;大多数成为“被统治层”;少数抗 拒改造者(这当中有不认罪的、劳动不好的)成为“被镇压”的对 象。打骂、体罚、关小号儿(送进严管队)……同时也起到杀鸡儆猴 的作用。
这种死气沉沉的景象,到一批从劳改农场转来的人来了以后就改变了 许多。这些人都是几进几出,监狱的常客,好象他们是被注消北京市 户口,要发往新疆的。这些人可谓抗拒改造“经验丰富”,办法也 多,有硬抗的、有耍滚刀肉的
、还有打群架的、打闷棍的……他们来 了以后不劳动,警察和二儿警察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多数人看到 他们没事,也跟著学。风气渐渐地有所转变……警察没办法,后来把 这些抗拒改造者编了一个建筑队,我记得这个建筑队全监狱那儿有修 修补补的活儿就去那儿,最大的“工程”是给女队改造大教室,20几 个人干了三个月,也没有干利落。这些人早点名也不参加了、伙食也 比一般的人好了、每天晚上都能看电视了……随然不是“劳积”也成 了“柳儿爷”。
美国政府指责中国出口劳改产品消息传开后,监狱方面好象对产量、 质量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了。随后是改服装,把原来黑色的囚服改成 深灰色。改称呼,以前称犯人为:罪犯、犯罪分子、劳改犯……现在 改称为学员。为了所谓精神文明建设,还成立了一个演出队。这个演 出队经常去监狱外面表演,我不是演出队的成员,所以不知都去了那 里。在犯人们当中那种受罪是应当的、在这里“是龙得盘著、是虎得 卧著”的心态也渐渐地有了改变。
特别是九中队警察与犯人合伙偷盗成批袜子,从中谋利的案件暴露 后,抵触情绪就越来越大了。
大概是89年初吧(我实在记不清了)林翠芬女士以记者身分采访了几 名政治犯。当时是怎么说的,现在记不清了,好象不是很好。前几 年,偶然同杨靖先生提到此事,他说:林女士本来是要采访魏京生先 生的,监狱方面不让见,才找了我们几个年轻的。
“6.4”前期,我们多是通过电视、报纸了解事态的进展。当时我有 一台收音机,能收听《美国之音》,每晚熄灯后,总有几个难友到我 住的号里听广播。可能是被同号的人“扎针儿”了吧?“6.4”前大 约一个星期,我又被关进了严管队。
在小号,每一个人在三平方米的号里。被关的人彼此之间见不到面, 随时有杂务或队长溜达,只能偶尔说一两句话。“6.4”前几日,小 号里突然间增加了很多人,三个筒道都快装满了。后来听说,好象是 有什么企图。但事后也没有公开处理,不了了之了。当时,刑事犯人 主动找政治犯们接触到是事实。
进小号后,信息就很不灵了。只是偶尔杂务们在筒道放电视的时候能 听到一些。因为我是小号的常客,杂务们对我管得不是很严,又因我 的脑袋小,能从递饭的小洞里侧著伸出头去。应当说我是横著看 “6.4”的。不过我们的耳朵是听得见监狱外(严管队距监狱围墙很 近)冲锋枪点射的嗒、嗒、嗒声的……
(于2006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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