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芙:往事并不如烟

 

1922年7月,伍尔芙夫人在日记中写道,“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把生活和文字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女人——而她们很少联系得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与否,自然见仁见智,而女人的文字总是半透明地跟生活交融,倒是真的。伍尔芙自己也是,不过她太能读(据说是有史以来阅读最广泛的英国作家之一),把自己读成了跟书互相映照的多棱幻象,以至于从她所读所评的人物看去,总能看出另一个伍尔芙。多个伍尔芙综合起来,既能包容又能解构,仰慕强健的莎士比亚和狂士拜伦,热爱文艺复兴和古希腊文化——跟现在一样,跟古希腊有关的东西往往是“高眉”象征,伍尔芙对之略有讥嘲却又暗暗敬之,处处引用。在《普通读者》中,她连书带人一起读,其尖诮口吻并不新鲜,而尖利的破土力量令人咋舌,比如读奥斯汀。她把阅读当作一种登山运动,处处挑战自己的力量,声称衡量自己进步的标志,就是理解难懂之书的能力。两册《普通读者》是读书观和文艺观的集中自白,不过,从读写互动的角度来看,她的小说和散文中渗透阅读感想。

对此,内华达大学英语教授罗森伯格感慨——“对于文学史家伍尔芙的研究实在太少了!”

《维吉尼亚。伍尔芙的小说和文学往事》一书,意在索隐伍尔芙其人其心,主题老套,但从阅读出发的想法倒颇有挑战性——你要读遍伍尔芙以及伍尔芙所读才能理清头绪。而收获也很大——不仅更懂得她也更懂得她所读。此书从“往事”出发,从《雅各的房间》、《到灯塔去》、《波浪》等等名作中捕捉种种Moments of Being.原来她正式写作,是在学者父亲莱斯利。斯蒂芬去世之后。之前,她几乎是个纯粹的读者。母亲死得早,后来的回忆提及她的不多,只说小小的斯蒂芬姐妹们没有母亲管,更加疯狂地乱读。她在1928年,也就是《到灯塔去》完成两年之后的一篇日记中写道,“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如果他还活着,应该96岁了。不过如果他和妈妈还活着,我就不会写任何东西。每当想到父母,他们就完全占据了我的心。这对写作来说是不健康的,因为写作总归是一种艺术。现在父亲仍然回到我心中,但方式不同。对我来说他已经是一个当代人。”

从这本评论集来看,她对经典的阅读,确实是写作的一部分,也许是她刻意所为。一个读书的女人,怎么忍心跟那个令人心醉的世界割离呢?持久的阅读是奇妙的,它让一些东西在人心里扎根,但总有碎叶漂浮上来,松弛地指向其根。作者Jane de Gay在前言中说,“阅读意味着人自己构造一个世界,以创造性的努力企图‘成为’那个作者或者他的伴侣。”

作者说,伍尔芙一方面宣扬现代写作,激赏新式技巧的探索,而她自己的写作,有时又被批评为“手法陈旧”(比如《日与夜》)。其实不管怎样“现代”,伍尔芙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现代一定比过去好。她说,“从历史上看,我们并非在前进——只是一直在移动而已。”

在本书的第四章,《小说〈到灯塔去〉和莱斯利。斯蒂芬的幻影》中,作者指出这部自传意味的小说最终释放了对父亲的“每日怀念”,因为其中的拉姆赛夫妇,就是变了形的斯蒂芬夫妇,家庭回忆比比皆是。第六章《在一起——文学和心灵的自传,〈波浪〉》中,作者指出伍尔芙在写作《波浪》期间一直在重读旧书,比如华兹华斯的诗歌,故小说结构也呈回忆的样式——重现而不重复;而且,她在小说中借助人物来夸张地月旦作家,比如“文学青年”拜伦。

当然,如果只依据“阅读”来窥探伍尔芙的生活,会错过很多故事。她一生多次精神崩溃,完全依赖丈夫照料。20世纪40年代,战争开始了。她的作品中,直接写战争的很少,而且读起来倒像战前的情景。也许因为神经太脆弱,无法直接描绘残忍的场面,所以不论身处何地,她的作品总是比较书卷气,宁可多谈女权。读者伍尔芙的地图被诸本作品解构,而在战争中弃世的伍尔芙——“作为女人我没有国家”,真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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