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大师兼论张中行先生

 

我所服膺的大师有两种,归根结底则只有一种。

先说两种之分,一是在学科(学术)领域开风气之先,有超越前人,影响后来者之成果,进而影响时代的人物;一种是在思想上对社会进步居功至伟,泽披万世之人物,其思想对于一民族一国家乃至人类文明的发展而言,不能忽略者,方能为大师。此二者,如能居其一,则堪称大师。但归根结底,二者密不可分,光有学科(学术)之大成而无思想之厚泽,虽为大师犹有所缺憾。有学术大成就之人,必然在思想上对人类有所贡献或有影响时代之思想所在,比如科学技术的革新,本身不具有“思想”,却可以扭转、改变人类的意识形态;而在思想上能影响时代者,必然对时代进步有引领之功。

所以,大师虽有二种之分,实则只有一类。按照古人所说,即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中,为天地立心,是思想上的大师,大师中的大师,孔子、柏拉图等人是;为往圣继绝学,是学术大师,如钱穆、陈寅恪等人;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则是从“外王”的层面来谈,或者说是大师的“功用”,也就是就其影响所及而言的。如果再降而求之,能开一代之风气或影响一时一代者,如胡适、尼采等人是也;如果要再再降而求其次,则在一个时代关键处,有澄清时世之功者,也可以算得上大师,如哈耶克、殷海光等人是,李慎之、顾准等学者都不能算。当然,这里所提的大抵是人文学科的人物,其他领域的我不懂,不多谈。

按照这个标准,张中行老先生能称为大师或国学大师吗?张中行前期的著作,还谈不上是学术著作,晚年的随笔虽不错,最多也只能称之为散文名家,大师是谈不上的。如果谈国学,最有比较性的是钱穆诸人,钱穆于整理国学方面的贡献,又那里是张中行先生可以比得上的?或再拿熊十力等人的佛学研究来和张中行的“说禅”作品对比,又当作如何观?好,我们拿个同时代的人来和张中行比,就是台湾那个被张中行骂为胡说八道的南怀瑾,南氏为张老所不屑,但很多人应该能够同意我的一个看法,就国学普及方面的影响而言,张老逊于南氏几乎可作定论。

不错,也许时不我待,空有满腹经纶而不能济世,或经战火人乱而不能潜心问学,但这只能付之一叹,而不能成为为之“声辩‘的理由。而我草就”后五四“这篇文章的本意,也就是想指出,这一代学人有得天独厚的运气,却为时代所压抑,不能在”为往圣继绝学“上有所贡献,这是时代的悲剧,但也是人的悲剧,因为这一代人几乎没有能够超越时代的。在这个意义上,张老在人格上,也谈不上什么魅力。破四旧就跟着烧书,进干校就痛哭流涕,到了老年,回忆他在大学的系主任胡适,犹不敢多言。这样的人,中国多的是。这样的思想,这样的精神,用一句话来表述,就是”苟活于乱世“,有什么好景仰的?

最后再说说张中行的随笔的成就。在文体的贡献上,季羡林称之为“学者散文”,但学者散文并非始自张老。再说为文风格,张老的随笔可看、耐看,其文风冲淡、平和而不失幽默,但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文章总归有些小家子气,而且为文太过匠心,看过张中行先生随笔的都知道,他往往要在第一段说明题意,在文章中还要说明这一段要写什么另一段要写什么,有点早年教人家写作文的味道。我的看法,张老的随笔实际上是一种“今体笔记”,为后世的历史研究提供些笔记类的史料掌故,特别是老北京、老北大以及“五四”时期风云一时的那些学者、名人的掌故,读来很有兴味。但总归还是沾了时代的光,占了点年纪的便宜。(此话有些不厚道)当然,总体而言,称张老为散文名家并不为过。

对于老者我们总要有几分敬畏,况且这一代知识分子的悲剧,至少六分是时代的错,四分是个人的思想境界问题。况且,不是大师并不意味着什么,大师毕竟难求,这世界上更多的还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平平凡凡的知识分子。斯人已逝,但盖棺论定不仅要宽容,还要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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