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读到东海一枭先生发来的《快过年了,想起狱中人…》一文,文中他向全世界响亮地宣布,“从现在起,我作出捐赠全年稿酬的决定:除《自由圣火》外(暂留《自由圣火》一家稿酬聊慰家人,略维生计吧。)凡海外各刊所发枭文,稿费均有劳各刊物代捐给狱中及笔会有关同道……”。而且,声明不必征求他本人的意见“具体给何人,由各刊自择”。他在文中还郑重说明,他之所以能这么做,离不开《自由圣火》创办以来的对他的厚爱和支持。这种来自大洋彼那一端的“厚爱”常令他“铭感无已”。此情此语,文如其人。作为一位不过以卖文为生,或者说作为一个码字匠人的东海一枭来说,能有如此慷慨豪爽的义举,令我感动莫名。岂止于感动,在一枭这种道义力量面前,以我之微力简直突然感到没有力量来为他鼓掌。因为至少我自己还深愧于做不到这种境界。
读罢他这篇作出个人重大决定的全文,我仿佛看到他那双握笔的暖手伸过高墙铁网与他所牵念的每一位狱中人深深一握:“黑暗中我们彼此为灯!”
一枭就是一枭,这与他的一贯为文为人风范一脉相承。记得我有一次打电话给一枭,是枭太太接的,然后把电话转给他了,不料他一接电话,对着话筒声如洪钟咆哮着吼道:“谁?说——!”“咦”我蓦然一惊。一枭这是怎么了?后来翌日下午,老枭特地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语含歉意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昨天和朋友们一起聊得开心了点,喝多了!”这就是老枭,一个当今的古道热肠之士。所以他这次捐出除自由圣火之外的所有稿费之义举,回想起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何况他文中还说“此举也是表达自己内心的一种愧咎感”。
这种“愧咎感”由来有自:“杨天水以颠覆罪入狱,所谓的罪证之一是他参加了‘中国天鹅绒行动’。我曾对体制内有关朋友表达我的严重不满,曾作文《请抓首犯余樟法,速释无辜杨天水!》斥问有关部门:就算‘中国天鹅绒活动’有颠覆的危险,就算他参加了这个网络活动,与我相比,他也不过是个小喽罗,我网选大总统才是首犯呢。” 于是,他要用这种义捐的实物形态来对狱中的杨天水君作一次赎罪形式的内心补偿。我略知一点他曾被选为网络大总统的事。“总统”二字令人想起嘴尖皮厚腹中空的那种习惯于把政治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权谋家,而一枭展露于世的性情却一点儿也不适合玩弄阴谋诡计。他是那种有愤就书、有怒就诗的个性透明的文人。但他又绝不是一个独善其身、自得其乐的文人。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并不缺“生活在别处”(昆德拉语) 的文人雅士,缺的倒是像一枭这样呼唤良知,开启民智、关注底层、忧国忧民的知识良心。
去年,不是有人公开恶意揣度一枭“疯狂造文”是“为多赚稿费而写作”吗?退一步说,即使是赚稿费也属他辛苦为文所得,得之其所,有何不可?况且现在一枭用公开承诺捐赠一年稿费的真实不就可以不费一枪一弹而让那些不知是装糊涂还是别有用心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无聊攻讦不攻自破了?
据我所知,一枭现在并无固定的工资收入,枭太太也失业多年。好在一枭的雄文总是挥洒自如,文笔深刻而睿智,海内外各大中文网站纷纷争相采用。所以我想稿费就成了他“作为自己生活基本保障”的重要来源了。连我都常常暗自吃惊,不知他的笔头怎么就来得如此之快!哪里发生影响影响较大的不平之事,哪里就能发现他反应神速且汪洋恣肆的针砭檄文。
东海一枭触网经年,如今已是海内外知名的“网上大侠”。看他的为文风范,不免令人梦回古代侠士豪杰的万丈豪情和渺远境怀,这兴许正是他“追求真理苦读经典”的精神资源之一吧。一枭大道至朴,大爱无言,返璞归真的博大心胸也许是我等此生未尽的功课。
现在真的是“快过年了”!在这个充满欲望的消费社会里,还有多少人会沉下心来,掂记着那些身陷囹圄的同道朋友们?还有多少人宁肯用慷慨牺牲个人所得的生存方式来怀念那些至今在监狱中遭罪的志士仁人?因此,当我看到一枭如此痛快淋漓的文字,如此潇洒罕有的精神境界,在我掩卷之余, 不禁让我处于深深的自责和羞愧之中。
学者余世存指出,“中共抓人,已经成了我们生活进行时的油彩,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小道消息中最能激起人的血性而非市侩的故事。我们麻木的神经倒是因为它的残酷才时时受到刺激,让我们多少明了这是怎样的人间。但看客依然是看客”。
作为我们置身监狱之外、安全系数比较大的大多数人来说,对于监狱中的生存状态实际上多是一张白纸。我听一位入狱多年的“六四分子”说过,监狱里面从来只给吃两餐饭,咋闻此言,其实就无须再细问其他剥夺起码的“生存权”的“虐囚”程度了。人怎能突然被生生强逼到改变正常人的生存方式呢?我们能否有此勇气尝试一下每天只吃两餐饭的饥饿滋味?而且,我还从他那里听说,在监仓,囚犯是不许站着与“管教”说话的,一定要先行单膝跪礼,这怎能让本来就习惯于高昂着自由主义头颅的知识分子不时时感到备受屈辱?
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韦塞尔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还有一个持异议者关在牢里,我们的自由就不是真实的;只要还有一个儿童在挨饿,我们的生命就会充满了痛苦和耻辱。所有这些牺牲者的最高需求,是知道他们并不孤独,知道我们没有遗忘他们,知道当他们的声音被压抑了时,我们会把自己的借给他们,知道他们的自由依赖于我们的自由时,我们自由的质量也依赖于他们的自由。”我想,只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才能参透自由的迷津。
胡适之先生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诚哉斯言!一枭今天的精彩言行就是对当下中国所有因言获罪的良心犯掷地有声的声援。我相信,他的这种声援就像冬日里的一丝热,虽无助于严寒的冷酷,却能把“道援”之爱意传递给系狱同道们渴盼温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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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快过年了,想起狱中人……
东海一枭(广西)
【多年未曾回故乡过年了,今年准备回去与父母弟妹团聚。这几天,不由得频繁想起狱中友人和同道,想起他们的父母妻儿弟弟妹妹。】
一
多年未曾回故乡过年了,今年准备回去与父母弟妹团聚。这几天,不由得频繁想起狱中友人和同道,想起他们的父母妻儿弟弟妹妹。有些狱中人如师涛、杨天水、郭飞雄、郑贻春、严正学等,与我曾有过网络交流。郑贻春在《汉语文学网》常跟我贴(我曾整理发表),杨天水多次赠诗于我,且是为林案写呼吁文章最多的人;师涛曾向其所供职的媒体推荐拙作(未用),还在电邮中说过一句话:你是我网上最尊重的人(大意),我很感动,一直没忘。我真怕自己辜负了他们和有关朋友对我的尊重与期望。
据了解,不少民主志士生活都很艰难,系狱者的家庭经济状况更是不问可知。每念及此,忧心难忘,前不久特作出了捐赠全年稿酬的决定:除《自由圣火》外(暂留《自由圣火》一家稿酬聊慰家人,略维生计吧。)凡海外各刊所发枭文,稿
费均有劳各刊物代捐给狱中及笔会有关同道。此意作之已久,但当年有酬文章不多,空头人情无益。后来枭文发的多了,却又为林案所缠(为之耗资数万),不得不先顾及亲人和乡亲。现在,失业多年的枭婆在一家公司打了一份工,我也终可以腾出空来“还愿”,心下大慰。
《民主论坛》是对老枭最为厚爱、刊发作品也最多的海外中文刊物,逢枭必发,改版后几乎每日一篇枭诗枭文。今已与该刊洪哲胜主编约定,新年的四季稿酬分呈四人,已敲定杨天水二位。顺及,《民主论坛》是笫一个向我约稿的海外媒体,老枭“出道”和几年来枭声不断,与洪哲胜的支持鼓励分不开。他作为台湾人对大陆民主事业倾注了无数心血,我们自已如再不争气,真是枉为中国人了!
从现在起,《北京之春》《议报》《民主中国》及其它未点名各刊均依此办理,太忙怕烦,恕不一一。今后凡枭文之稿酬不必寄我,有劳各刊代捐。具体给何人,由各刊自择,只要是狱中自由作家及民主人士均可,不必征求我的意见(有时我或会提名及建议)。我能这么做,离不开《自由圣火》的厚爱和支持。该刊创办以来,大量刊用拙稿,铭感无已,特留该刊稿费作为自己生活基本保障(见笑了)。
二
儒家主张仁政,推崇王道,强调道援,着重从制度上保障与解决民众的各种困难,在个人的辞受取与金钱交往方面则十分慎重。贫如颜子,孔子并不少助之,是怕”累于道”,因为”君子之与受,视诸道而已。非其道,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王艮)。孟子说过: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故老枭自己生平最害怕的求人相助特别是在经济上,颇有一种“伟人的骄傲”(任不寐语),也不轻易为人呼吁或募捐。
但是,该手援时不手援,该”与”而不”与”,那就有违仁德义气,有伤于惠了。儒家不局限于“妇人之仁”,也不排除“妇人之仁”。当年为病重的杨春光筹款,近日为苦难的杨川遗属化缘,皆义所当为,不能不为。多年来也小小支助过一些同道,毕竟零碎,现在此举,也是根据仁义原则,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有些人在“偷偷”资助,知道“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的可贵,知道“恶畏人知便是大恶,善欲人知便非真善”的古训,故写此文前,曾害怕招致高人大德的嘲笑而有所犹豫。但我更希望唤醒世人对“我们的英雄”(相对他们的英雄而言)的关注,希望更多的人与我一样能多想想那些为民众、为民族而入狱的先行者,争取更多的人对他们有所帮助,借此机会请有关狱中人家属公布或向有关刊物告知帐号。为了抛砖引玉,故不自隐耳。
个人区区之力太有限了。特别是在在这个礼崩乐坏道德沙化的时代,默默“独善”固然高尚,“偷偷”地行善固然可嘉,但作为大文化人不应止步于此,还应进一步以己之善去“化”人“转”世,召唤更多的人一起为善一起上升,一起为民主先行者狱中英雄士力所能及地献出一点爱。
此举也是表达自己内心的一种愧咎感。王心斋先生每论世道,便谓自家有愧。当年不明所以,觉得这位心斋先生有病:世道是世道,自家是自家,并不相关嘛,世道不好,你愧什么,那不是自作多情么?没料到近几年来自己也病了。论及世道,想起狱中人,每感自家有愧,想起杨天水,尤其愧上加愧!
杨天水以颠覆罪入狱,所谓的罪证之一是他参加了”中国天鹅绒行动”.我曾对体制内有关朋友表达我的严重不满,曾作文《请抓首犯余樟法,速释无辜杨天水!》斥问有关部门:就算”中国天鹅绒活动”有颠覆的危险,就算他参加了这个网络活动,与我相比,他也不过是个小喽罗,我网选大总统才是首犯呢。
三
由于种种原因,我这个“天鹅绒”首犯、反专制“名家”目前仍逍遥法外,有关部门对我尚不失尊重,一家人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比系狱同道活得自在,比他们的家属活得好,理当对失去自由的、特别困难的同道略有帮助。同时也借此机会呼吁海内外热心人士和组织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他们多多施援。
另外,我还希望监狱方面及有关干警在职权许可的范围内,对狱中的自由作家民运人士多予关照,至少“手下留情”,希望中共有关部门能够“法外施仁”、“从宽处理”,早日还他们自由身。毕竟,民主作为一种公益事业和进步事业,是利民利国并有利于绝大多数党内、体制内人士的。民主人士所追求的自由人权和尊严,属于全体中国人士,也属于你们(注:写罢此文,在议报论坛看见邓永亮的文章《杨天水的身体状况恶化》,打不开正文,只能看到标题,但已知道杨天水身体恶化,我很心疼,故这里特别竭诚恳望江苏方面认真研究我这一建议,及早释放我的同案犯老杨。不然,万一老杨有个三长两短,万一哪个侠士哪天一不小心想出什么妙计来营救之,那就不妙了,哈哈哈。老杨可是我不久的将来的和谐大会上前排就坐的重要角色!)。
在新的一年里,希望广大同道给予监督,别让我偷懒。只要没有意外(比如入狱),我会一如既往地勤于笔耕,为了自己心安,为了朋友义气,更是为了略尽文化历史之责任。我还有太多的话要说,还有更多的理要讲,还有更高的道要进一步彰明、宣传、弘扬之。
东海一枭2007-1-16
首发议报第28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