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佟客》里的末尾,附着一个笑话,说有个捕快,发现老婆偷汉子,很是愤怒,丢了根绳子给老婆,让她自尽。他那老婆老婆倒是胆色非凡,要求化个妆再死。捕快同意了,一边喝酒一边等着。等她老婆打扮地花枝招展,哭着盈盈一拜说道:“君果忍令奴死耶?”说着就进房开始打绳结了。结果那捕快酒杯一扔,喊道:“咍,返矣!一顶绿头巾,或不能压人死耳。”
据柏杨说这个故事其实脱胎于高欢和他老婆小尔朱氏的典故,小尔朱氏为羯族,有白种人血统,高鼻深目,想来也是美艳非凡;高欢不忍下手,却不一定是忍得住那顶绿帽子,更可能是胡俗对此根本不以为怪,且不说高氏父子胡天胡帝,光看小尔朱氏被流迁之后还能再嫁给卢景璋,这就根本不是汉俗所能想象的。所以,那位捕快同志的勇气着实可嘉。相对于对妇女的苛求,明清士人对待气节问题上对人都是按照节妇标准严格要求,对己则更普遍的宏扬捕快同志的精神。
这故事原本是蒲松龄用来讽刺解缙,他说“昔解缙与方孝儒相约以死,而卒食其言;安知矢约归后,不听床头人呜泣哉?”解缙与方孝儒相约以死,这个记载还没见过;不过靖难之时,解缙倒与胡广、王艮相约死节。当时吴溥与解缙、王艮、胡广都住得邻近,在城破之前四个江西老乡都跑到吴溥家议论,解缙和王艮都慷慨激昂,表示一定要赴死;而王艮独自垂泪。等三个人走了,吴溥的儿子和老爹讨论谁真的会去死,说“胡叔能死,是大佳事”,这个态度就好象是赞赏一个寡妇能死节,他老爹不同意,认为只有王艮真的会死——需要说明的是,吴溥和他儿子都没死节。等了会就听到隔壁胡广在对家里人喊:“把家里的猪看好(谨视豚)。”胡广同志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不忘照顾他的猪,表明他是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吴溥很肯定地说这样的人不会去死,否则就是连猪都不如了(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而王艮同学则回去和老婆说:“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撇下老婆不管,磕药死了。至于大才子解缙同学呢,“缙驰谒”,还没等城破,这位慷慨陈辞表示一定要为祖国献身的才子跑着去拜见朱棣了。(这里还有个八卦,王艮和胡广同是江西吉安府人,结果建文二年高考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被江西吉安府的人给包了。王艮取第一,可是建文帝嫌他长的丑,就让第二名的胡广做了状元——丑人就是弱势群体啊~~~需要说明的是,当年的探花江西老乡李贯也投降了朱棣——说明考试成绩好的人要么是丑八怪,否则都是政治上靠不住的小白脸。此条规律希望公务员招考中心能采纳)。
王艮的表现表明这个绿头巾在某一小部分人看来还是会压死人的——明朝还有个王艮,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他发挥孟子的“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人者也”,认为“以道殉人,妾婦之道也”。要用自己生命去维护一个信念,说明天下已经很无道了;假如牺牲自己的信念去迎合别人,那和女人没什么两样。
从捕快的角度说,假如这个绿头巾问题已经提高到“道”的高度,变成一种信念问题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老婆休掉,怎么样也轮不到以别人的身来殉自己的道;从捕快老婆的角度来说,假如追求生命欢爱本身就是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要自己自尽来迎合丈夫的要求,那根本就是“以道殉人”,最最低贱的行为。所以不但捕快老婆不自尽是“行道”,假如我们认为捕快把爱妻之情当成自己的道,那么他能和老婆和好如初也是“行道”——反倒要是他迫于于舆论压力,定要老婆自尽,那才是“以道殉人”。
以上故事教育我们,假如你的道德膨胀,信念坚挺,那么你就自己以身殉道好了,你可以学丑八怪王艮那样磕药死节,也可以像个节妇那样投井悬梁;但是你不可以逼着人家当忠臣节妇,非得一边嚷嚷着谁不死节谁就是反革命叛徒人渣,一边却回家开始数自己的猪,这样就太不厚道。深圳公安把妓女嫖客们拉上街游行的时候,怎么也该想想,谁家还没有几头猪呢。